他伸手去拿。
蒋方橙却突然抬起,不给。
陈玄生凝眸不解的看了她一眼。
蒋方橙没怯,反而挑眉回冲他:“现在知道来看人了?”
空气里有些噼里啪啦的干戈在流动。
陈玄生疑惑:“蒋小姐此举何意?”
一口一个蒋小姐,装什么体面人。
蒋方橙鄙夷地笑了声,就开始咄咄逼人:“她需要你的时候,你去哪儿了?”
陈玄生抿了唇:“无可奉告。”
他要再度伸手去拿外套,这次蒋方橙把外套拿远的弧度更大了些。
“无可奉告?哈,好一个无可奉告。”
“你忙起来,是地球离了你不能转?还是人类就不能活?”
“让我想想,你能这么快赶来,就说明你在北京吧?快四天了,不回家看一眼?你侄女给你发消息,你也不回,电话你也不接,还得你打电话回来,才能跟尊贵又高傲的你通一次话。”
“陈玄生,果然是你啊。”
一句不明意味的果然是你,让现场的气氛开始急剧下降。
陈玄生的脸,肉眼可见的冷了下去。
他唇线抿直,不过这时候他还保持着一个成年男子的好气度:“蒋小姐这是在指责我,还是在指桑骂槐,我想,你自己心里有数。”
“应该有数的是你吧!她是人,不是什么东西。你既然答应了别人爸妈好好照顾人姑娘,就得尽到应尽的责任。”
“我要不去,她就烧死在家了。你负得了这个责任吗?你承担得了吗?”
“别假惺惺,道貌岸然,表里不一,甚至两面三刀。”
蒋方橙说到最后越来越激动,态度也越来越尖锐。
她对着这张情绪波动极少的脸,眼里的愤恨,都快溢出来。
她知道陈玄生表现出来的样子,是修养极好,内涵极高,甚至举手投足,都是高不可攀的的样子。
可是,瞧瞧,都是假的!
衣冠禽兽、虚情假意、甚至假模假样,才是这些自诩人上人的真面目。
她说完,不,应该说骂完,一旁的小芸,惊吓到话都不敢讲。
叔叔也没说话,只是紧绷的下巴,已经表达出他的不满。
陈玄生素来待人有分寸,也从未跟人正面发生过摩擦,毕竟鲜少有人能在叔叔头上动土。
但头次被人这么骂的劈头盖脸,小芸也是有生之年,见证到了奇迹。
陈玄生不打算再扯下去,毕竟周围的人,已经开始频频看过来。
他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举一动,都得考虑到对传启集团的影响。
陈玄生松开眉头,这次是二话没说,直接一把大力夺过蒋方橙手里的外套,然后拉着小芸转身就走。
这态度,跟那晚追车的态度,完全是天差地别。
不过没关系,蒋方橙也不在乎。
只是多少被惹得有点兹皮冒火。
他自己作为长辈,失职不说。
跟自己在这儿冲什么冲。
蒋方橙一双美目看着人离开的背景,心里为刚才当面痛骂他一顿,而神清气爽。
陈玄生的车内。
车门关上。
空气安静。
小芸不敢说话,把下巴往拉到顶的外套里,藏了又藏。
她顿顿看过去。
叔叔的胸膛有起伏,看起来情绪也不是表面那样淡定。
再细看,一向爱干净整洁、从来都是仪表出众示人的叔叔,竟然衬衫也有微皱的那天。
胡子青茬,眼下有淡淡黑眼圈。
这让小芸不禁起疑,叔叔消失的这几天,到底去干什么了。
小芸慢慢坐直,少女音中带着生命的鼻闷:“...叔叔,对不起。”
陈玄生有些冷倦地揉了揉眉心。听到侄女的声音这才看过来。
他紧绷的神色放松了些,声音恢复平静:“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蒋方橙骂的没错,他确实疏忽她了。
小芸才大一。
虽然算作成年,但是尚且年轻,很多事情,有人帮忖,才算妥帖。
就算自己不回来,请人看着也是情理之中。
所以陈玄生温润的眸子,再次看向眼前大病初愈的侄女,他耐心安慰:“明天我让人陪你来输液,之后也安排一个住家阿姨在家。这次,别拒绝叔叔,好吗?”
小芸眨眨清澈的眼。
没有如释重负,反而还心理负担加重。
陈玄生能走到如今受人敬仰的地步,贫瘠而单薄的家里,其实没出什么力,全靠他自己一个人破局。
她被爸妈送过来寄人篱下,本来就是叨扰。尽管之前陈玄生就提过以上意见,她也是没犹豫就委婉拒绝了。
她不喜欢给人添麻烦,所以能束手束脚,也就束手束脚。
这次是没辙了,一来就生个大的。
还连累了橙子姐,导致仗义直爽的橙子姐跟叔叔,当面吵了起来。
小芸在陈玄生关心的目光下,没办法的缓缓点头:“...好吧,叔叔。不过我以后会把请人的费用,还给你的。”
陈玄生点了火,开始慢慢开车。
他嗓子里带着尘埃落定的疲惫,但也微微笑出声:“别这么说,小芸。”
“不是的,叔叔,我耽误你了,就是我的不对。”
“没有的事。这种话,以后也不要再从你嘴里说出来。你是我的晚辈,照顾好你,是我应该做的。这次疏忽了你,叔叔跟你赔个不是。”
知道再说也只会让好脾气的陈玄生反感。
这次是知趣的闭了嘴。
耳边安静了些。
车程四十分钟。
陈玄生开车的技艺很稳,不会让人觉得太急,也不会让人觉得太慢。
小芸挨不住输液后的疲倦,最终还是睡了过去。
陈玄生一边注意路况,有着细细眼纹的眼角,却开始漫延开隐匿的担心。
梁宴才上任,有很多事得忙。
物理意义上的忙,他自己能支撑的住,甚至还能做到出色跟卓越。
只是一旦背着无人处,精神上面,梁宴需要他时时刻刻看着。
饭吃了几口。
有好好休息吗?
药吃了没。
红的白的绿的,一大把。
在加拿大时私人医生开得处方药,不能外传,也不能让梁诏国留下的那群老员工知道他私底下的病情。
他是传启新的标杆。
奉命上任,没得选择,必须保持一个突破、创新、激进的正面形象。
不该漏出去的消息别漏,不该让人知道的秘密,也别知道。
陈玄生是梁宴的精神泵。
这也是梁诏国死前交代给他的最后一个任务——辅佐自己仅剩下的血脉,让他能够稳打稳扎接过自己的重任。
陈玄生问心无愧地守着。
梁宴太依赖他了,能睡着的条件,就是让陈玄生在一旁守着。
稍微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梁宴醒来。
“老师,你又要离我而去了吗?”
这话从梁宴嘴里说出来,就像是吊着仅剩的一口气。
陈玄生要是不在,他就能没了这口气。
陈玄生没辙了,只能夜以继日的陪伴在他身边。
是以这四天,才能消失的那么干净。
车在别墅边慢慢停下。
小芸还在睡。
陈玄生握着方向盘,看着侄女天真无邪的睡颜,回到正常人的生活轨迹,这几天紧绷的神经,才稍微好一些。
晚上10点。
“...唔。”
小芸躺沙发上,身上盖着一层毛毯。
她悠悠转醒,睁开眼睛。
厨房开着火,清淡的饭香,馋得她这个病号肚子咕咕叫。
陈玄生听到动静,转过身来。
中年男人长期锻炼,即使快年仅四十,身形还是精瘦健壮。袖口被他挽折上去,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
他这会儿已经换上了家居服,身前挂着围裙,手里还拿着汤匙熟练搅动锅里的东西。
远远看,一副家居好男人的标配。
小米粥熬得火候刚刚好,热气蓬松。
小芸撑着自己起身,揉揉惺忪的眼睛。
陈玄生温声提醒她:“睡了那么久,也饿了吧。醒了就过来喝粥。你需要体力补充。”
屋内馨黄的灯照撒。
原本空荡荡的家,因为陈玄生的回来,而被温馨填满。
这人的居家气场,就像是古老中世纪上的一本书,亦或壁橱里的木柴徐徐燃烧的一把火,让整间屋子,都有种沉下去的包容气息存在。
陈玄生说话总是不疾不徐,声线温润,一举一动,都是年上者的宽厚宠溺。
小芸心里涌上一阵说不出来的感动和暖心。
他能回来,小芸是真的很高兴。
下了沙发,踩着拖鞋慢慢走过去。
年轻的女孩,缓缓弯了唇,点头雀跃地说了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