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关月荷和爹妈守在门口和人唠嗑。
不是他们小气不让邻居进去参观,但屋里没收拾好,零零碎碎的东西多,万一东西少了,他们都不知道该找谁要去。
胡大妈愣是找到缝探个脑袋进去,一张嘴就是关月荷不爱听的话。
“月荷这房子宽敞,隔一间出来给月华都够。”
“这房子写你名字了?”
胡大妈一回头,就对上了臭着脸的关月华,讪讪道:“月荷的房子怎么写我名字?”
“没写你名字,你倒是会给别人的房子安排。”关月华追着问:“你家房子也宽敞啊,你怎么不给你小儿子也隔一间出来?”
胡大妈大声道:“这是一回事不?”
“大家都是人,你不是人?你小儿子不是人?”炮仗关月荷步步逼近,“有几个钱全买盐了吧?我看你从头到尾都是闲的!”
胡大妈说不过,倒是想使以往的招数,但使不出来。
被关月荷拦着呢。
这丫头的饭没白吃,要不是被死死拦着动弹不得,她也想不到关月荷手劲这么大。
姐妹俩一个出嘴一个出力,胡大妈气得脸都红了。
好不容易被放开,江桂英这个当妈在背后推了一把,她就被推出了人群。
想说理吧,她没占理。想撒泼吧,旁边都是和她起过冲突的,人家乐得看她被收拾,个个当她不存在。
有了胡大妈这个实例在,其他人想故意说点挑拨的话,愣是给收住了。
老关家的大闺女,她是逮谁都能骂一顿。
再说了,人家都没想着占妹妹的便宜,他们说多了都是讨嫌,估计还一起骂他们盐吃多了 ——闲的。
搬进新家的第一天,关月荷没在家开火。
回爹妈家吃了晚饭,她又回来继续收拾。
总共三扇窗户,都给挂上了窗帘,桌子铺上了桌布,贴着墙放。
从废品站买的家具便宜,她就买了两张桌子。一张长方桌放卧室,贴着前面的窗户。在这里看书写字最亮堂。还有一张圆桌放客厅中间做饭桌,沙发则是贴着客厅窗户安置,沙发左边是个淘来的五斗柜……
“别哼了,难听死了。”关月华一进屋就打断她不着调的曲。
关月荷悄悄地瞟一眼大姐的脸色。
她不知道大姐有没有想过搬来她这儿住,但她是一点没想过的。
她不喜欢和大姐住一块儿。
大姐虽然脾气暴,但自小就是大家都夸的聪明姑娘,第一次参加高考差一点点就考上大学了,要不是第二年高考取消,她真有可能考上大学。
大姐那么聪明,应该也猜到了她不愿意让她过来住。
高考取消那年是66年,眼看着鼓励知识青年下乡的动静越来越大,家里担心有意外情况,当年7月就让大姐接了班去招待所上班。同时和大嫂商量要是哪天强制下乡,就把日化厂的工作转给她。她听到了大嫂和林玉珍的打算,才忙着给自己找出路。66年的8月,林玉珍和她前后脚分别进了日化厂和服装厂。
当时她满城大街小巷地跑,就是为了看哪个单位有可能招工。
没少被拒绝、受挫,她那时又气又恨,妈的工作给了大姐,大嫂的工作要给自己亲妹子,家里的开支主要靠老爹的工资,家里会把老爹的工作转给她吗?她觉得不会。万一轮到她就要强制去边疆搞建设呢?凭什么就只有她没有工作接班?
人在气头上时总能想到以往的许多不如意和不愉快。
就比如说,她和大姐差三岁,但大姐从小会撒娇也会哭闹,就能比她多吃一点。工作以前她都是捡的大姐的衣服穿,睡一间屋子还要忍大姐突如其来的坏脾气……
很多事并不是过去了就过去了,只是她后来过得好,所以没揪着那些不痛快不放。
但要她把靠自己争取来的成果分享出去,她是不能接受的。
所以,不管谁有意无意地提到她房子宽敞,她也从来不接话说让家里其他人来住。
防着她抢工作的大哥大嫂一家不可以。
合不来的大姐不可以。
有爹妈准备好后路的小弟也不可以。
哦,二哥可以偶尔来住几天。
关月荷其实不怎么能说会道,此时对上炮仗大姐更是完全没把握能说上两个来回。于是抿着嘴,忙碌地把零碎物件按心意归置,再时不时地瞟一眼大姐的动静。
关月华倒是不知道妹妹心里想的事能绕胡同几个来回,沉默地帮她把罩沙发的布给扯平整,再把五斗柜往里挪一挪,这样才严丝合缝地贴着墙。
等关月荷再悄悄往大姐的方向瞟时,被往后挪了一小步的圆桌上多了一张票。
是一张手表票。
见她惊讶得张嘴,关月华淡淡道:“手表太贵,你自己花钱买吧。”
“哦。”关月荷把这张掌心大小的票给收好,换一张手表票也要花不少钱呢。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外头的人没说错,她是个抠门鬼。
扭捏了下,飞快地看大姐一眼,小声道:“谢谢大姐。”
关月华嗯了声,问她还有哪要收拾,赶紧的,收拾完好睡觉。
屋里安静了几分钟,关月华忽然嫌弃地噫了声,“一件工服,两件工服,还有一件卓越运动服……不缺钱不缺布,你能不能给自己做两身衣服?”
关月荷心里的那点小别扭瞬间消散,心说她姐就是眼睛长头顶上,啥都看不上。
她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这不穿着吗?!”
“好好的布被你糟蹋成这丑样子,许成才都比你会做衣服!”
她不认同布被糟蹋了,但她承认许成才比她有踩缝纫机的天赋。
“我的事你少管!”关月荷庆幸自己力气大,三两下就把人给拉了出去,再把门给关上。
屋里清净了。
关月华回过神时,人已经被关在外面了。暴脾气一下就被点燃,才要锤门,正院的赵大妈刚好出来倒洗脚水,她的脾气又给收了回去。
“赵大妈。”
赵大妈应了,问她是不是过来陪月荷睡。
“不是,刚给她拿点东西,准备回去了。”关月华说完就快步往外走,路过前院,见孙大山靠在他家门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眼珠子不想要了我现在就给你挖下来。”
孙大山:“……”
被关月华瞪得不敢再看下去,转头回了屋里,房门被摔得砰砰响。
—
这是关月荷人生第一次自己睡一个屋子。
三米宽的大炕随便她怎么滚都不会掉下去。除非她睡着睡着把自己调了个方向。
前后的窗户都被锁得严严实实,蓝色的窗帘把月光全部挡在了外面,屋里漆黑一片。
银杏胡同所在的这一片区,除了厂矿单位,居民区都是晚上六点到十点这段时间供电。所以家家户户都得在屋里备着煤油灯、蜡烛或者是手电筒。
她枕头边就放着个手电筒,是她住宿舍后才买的。
摸到了手电筒,心情渐渐从激动变得缓和。过了一会儿,安静的屋子突兀地响起一道短促的笑声。
她赶紧捂上嘴巴,又掀起被子,把自己藏在被子里嘿嘿笑了好几声。
尽管两个月前就已经明确自己分到了房,但真住上自己的房子了,她还是觉得前所未有的雀跃。
这一觉睡到了九点多,要不是关爱国来敲门,她还会继续睡下去。
关爱国给她端了一碗饺子过来。
“家里不过日子啦?”不年不节的,居然做饺子吃?
“沾二姐你的光,妈大早上起来包的,素菜馅的。”
素菜馅的也是饺子,都一样好吃。
“你没半路偷吃吧?”关月荷把整碗饺子盖起来,进屋里找牙膏牙刷。
“我才没有!”关爱国哼了声,他是眼馋二姐分到的饺子多,但他也没馋到偷吃二姐的饺子。
再说了,他脚上正穿着二姐给他买的运动鞋呢!
关月荷瞥见他的新鞋,得意地问:“我们厂运动鞋穿着舒服吧?不比外头的球鞋差吧?”
关爱国言不由衷,“还行吧。”
“你看不上就把鞋脱下来……”
“我就不略略略!”关爱国做了个鬼脸,怕被二姐逮住揍,一溜烟跑了。她在家都能听到他呼朋唤友的声音,不用猜,肯定是显摆他的新鞋去了。
关月荷蹲在家门口一边刷牙,一边眼观四方。
后院的三家,就她这儿的门前最干净。常大爷家和宋公安家门口都堆了不少杂物,从外头捡的干柴、替换下来的瓦片、装水的大缸,还有装着酸菜或者酱的大罐小罐。
她也买了一个大缸。这样不用经常往前院的水龙头接水,到了冬天,水管可能会被冻住,家家户户都得储水备用。
但她去买时,大缸暂时没货,要过两天才能去运回来。
不过,她妈说了,今年秋天要多腌几坛酸菜,到时候就放她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