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迅速取出帕子要替她擦拭,嘴上絮絮叨叨赔罪,根本不给姚氏插嘴的机会。
姚氏气得指尖发抖,碍于场合不好发作,僵着脸接受季灵儿的“殷勤”伺候。
一通忙碌,季灵儿没停止赔罪:“实在抱歉,是芮宁愚笨,回头我再赔您一件衣裳吧。”
做婶娘哪能要新妇赔衣裳,这话听进姚氏耳朵里与羞辱无异,语气森然:“侄媳妇严重了。”
季灵儿这才垂首回座位。
一场好戏,在座众人皆看得分明,老夫人纵容了姚氏给新妇下马威,也纵容了新妇不敬姚氏。
前者是为借此探查新妇脾性,后者嘛,源于对宝贝孙子的宠爱。
...
饭桌上的风波没瞒过秦劭,对此,他评价季灵儿:“胆子不小。”
季灵儿不服气,用力揪着斗篷的系绳回嘴:“明明是姚氏故意刁难,满屋子没人帮我说话,我不反击难道任人欺负吗?”
秦劭无奈道:“没说不可以。”
系绳被扯开,季灵儿索性褪去斗篷,海棠红的夹袄衬得娇颜别样明媚。
“您方才的语气分明是责备。”她声音不高,因为受气语气有些硬。
“......”秦劭心中直呼冤枉,帮她取下斗篷递给玉秀,等步入卧房,遣退左右才开口辩白:“你对我误解很深。”
“我没有。”他从前这样说话就是生气,季灵儿记得清清楚楚,回话也理直气壮。
秦劭不自知,凭着眼前人气鼓鼓的模样,坚定自己的想法。
“那便是有怨气。”
他每每追根究底季灵儿都会心慌,她不喜欢,但敢怒不敢言,“我不敢对您有怨气。”
那就是有了。
秦劭下过定论,当即决定同她好好谈一谈,把话说开,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季凌,看着我。”
季灵儿眼中,这是一副要训人的做派。
想到以后日日都要和先生相对,稍有行差踏错便可能遭来训斥,后悔和委屈如潮水上涌,水雾在眼底聚了又散。
小姑娘情绪都来这么快么?秦劭不懂,也想不出方才那句有何不妥,试着放软语气:“我想知道你为何怕我。”
季灵儿垂着眼,小声控诉:“您一生气就会罚我抄书,站规矩,打手心。”
秦劭能理解这个解释,仍觉得她对自己有误解。
“我并非不讲理的人,你不做错事便不会受罚。”
“没办法不犯错。”季灵儿声音又小了些。
“什么?”秦劭没听清。
季灵儿以为她问为什么,老实答:“原来只在商行守规矩,现在日日都要守规矩,规矩太多了,保不齐哪句话没说对就犯一条,我真的做不来。”
您能不能放我走。
她咽了咽口水,试着努力,最终没能鼓起勇气把这句加上。
秦劭撑起偌大家业,年纪轻轻成为河东府商行行老,俗称大当家,手腕上的能耐自不用说,管理上有条十二字准则。
言出法随,令行禁止,奖罚分明。
他对规矩的坚持近乎苛刻,无论在外头还是家里,大家对他敬畏多于亲近。
秦劭一直知道,从未觉得有何不妥。
看着勾头立正的小姑娘,怜惜归怜惜,不足以让他打破原则,说出“我以后不会罚你了”此类安慰的话。
房间里一时陷入沉默。
秦劭将手搭在季灵儿蜷缩的肩头,缓缓开口:“规矩为立身之本,不可偏废,你若真觉得难,我可以亲自教你。”
“我不事事苛求你完美,但......也不能全由着你。”
他说后半句时极罕见地叹了一口气,自以为做出了最大限度的让步。
季灵儿不能与他共情,这番话对她来说与废话没差,出于礼貌点点头,说:“知道了,谢谢先生。”
然后打了个哈欠。
按在她肩头的手掌微微收紧,又无奈松开。
“困了去榻上歇会儿吧。”他说。
季灵儿走到内室的隔帘前,想起冯嬷嬷教诲要以夫君的需求为先,满心不情愿,还是依照规矩停步回头,问:“您要一起睡吗?”
第8章 奖励
季灵儿就差将“不走心,不情愿”六个字写脸上了。
秦劭善解人意道:“我有事处理,你自己睡。”
她脸上的紧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去,消失在隔帘后。
秦劭是有午睡习惯的,瞌睡掐着时辰上头,抬步去了厢房。
昨日到今日,季灵儿体力精力透支得厉害,倒下便睡着了。
玉秀在房内守了她一会才轻手轻脚退出去,刚走下台阶,远远看见一道人影穿堂进来,待她看清欲回身避开已来不及。
“站住!”秦勉扬声喝止。
玉秀只好硬着头皮站定,垂头向他行礼。
秦勉走到她跟前,“抬起头来。”
玉秀略微抬了抬,视线垂落鼻尖。
秦勉不耐烦,直接以指尖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无处躲藏,“我记得你,你叫玉......”
秦勉没想出来,压重了手上力道。
玉秀吃痛不敢出声,惶恐接道:“奴婢玉秀。”
秦勉满意地眯起眼,“你家小姐呢?”
“小姐......在房中休息。”
“我没问这个冒牌货。”秦勉冷笑,最后三个字说得很轻,凑近了送进玉秀耳畔。
玉秀浑身颤抖,强作镇定道:“奴婢不明白您说什么。”
秦勉拇指用力,掐进她的皮肉,直到玉秀疼得求饶才松开手,“那我去问问大哥,他肯定明白。”
玉秀脸色骤白,刚张口,有一道声音盖过她。
“三少爷。”
是秦劭的随从阿吉。
阿吉走到秦勉面前,不卑不亢行礼,“三少爷,您在此处做什么?”
“我找大哥也要跟你汇报?”秦勉嫌他多管闲事,语气不善。
“小的不敢,我家爷这个时辰都会午憩,您应当知晓。”阿吉特意将后半句加重了些。
听出阿吉话里的提醒意味,提高音量掩饰心虚:“我一时忘了,既然大哥午睡,我晚些时候再来。”
离开前,忽然顿住脚步,后知后觉望一眼阿吉过来的方向。
那边是厢房,难不成大哥没歇在正屋?
这个念头闪过,嘴角扬起意味深长的笑容。
“三少爷还有事吩咐吗?”阿吉道。
秦勉没理他,对玉秀说:“也替我向大嫂嫂问好。”
...
内室铺有地龙,炭盆又烧的足,被衾香软,季灵儿睡得很沉,半炷香后秦劭进来替她掖被角都未察觉。
望着酣甜睡颜,秦劭的疲惫卸去大半。
原本只是进来看看她,不知不觉在榻边坐了半晌,倚着边架迷迷糊糊打起盹。
季灵儿醒来,看见他坐着睡着,知道坐着睡的滋味并不好受,心软了一瞬,轻轻推他的肩膀把人叫醒。
“竟睡着了,”秦劭有些意外,维持一个姿势久了半边身子发僵,疲乏地扶着脖颈,缓缓转动脑袋。
“这样脖子会酸疼,我不睡了,您睡榻上吧。”说着就要起身,看见他动作,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问:“是脖子扭了吗?”
秦劭想说没有,季灵儿已经坐起,先开口:“我替您捏捏。”
他把话咽了回去。
季灵儿十指纤长,因为积年拨算盘做杂活,素日看着娇娇弱弱,搭上秦劭脖颈动作时,他清晰感受到指尖传来的力道,本能地绷紧肌肉。
“您放松,我技术很好的。”季灵儿对自己的手上功夫很自豪。
僵硬的肌肉渐渐在她手下松弛开来,秦劭低低呼出一口气。
“嗯,的确不错。”
“师太教的,我经常会替她按。”季灵儿得意扬眉,按得越发起劲。
秦劭微微颔首,没有再说话,任由那双手掌在他肩颈间游走,揉按捶打。
屋子里很静,季灵儿能听见他强压的呼吸,贴心提醒:“您忍不住可以叫出声,疼痛是正常反应,我不会笑话您的。”
“......好。”秦劭应了,但仍不作声,只用吐气缓解。
“您再这样忍着,气血会淤堵的。”
看他隐忍模样,季灵儿起了作怪的心思,边说边加重力道,在最僵硬的部位按了下去。
秦劭闷哼一声,眉心折成一团。
反手扣住季灵儿的手腕,回身时恰巧捉住一缕她没藏好的得意。
季灵儿不知道自己漏了馅,一本正经道:“还不信我,疼了吧?”
“嗯,受教。”秦劭点头,松开手。
经她一通捏,秦劭身上松快许多,倦意褪尽,脸上浮出温和:“时辰尚早,可有想做的事?”
季灵儿歪着脑袋想。
素日除了去学堂,就是在庵中打下手,忙忙碌碌不得闲,做事皆出自一个非做不可,硬要挑出件称之为爱好的,应是盘腿清点香火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