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灵儿尝试靠自己摘掉喜冠,以失败告终。
算了,抓紧时间跑路要紧,这玩意带出去说不定还能卖掉换银子。
想到换银子,小财迷的贪念上头,视线贪婪地扫视房间。
妆台上的嵌宝石金簪,多宝格上的羊脂玉佩,床头压帐用的金元宝……
她迅速行动,将小巧易携带的值钱东西往怀里塞,往袖袋里藏。
劳累一天,拿点利息不过分吧,她会拿出来一部分做善事的,当作劫富济贫。
轻轻推开后窗。
就在季灵儿踩着凳子往窗台爬的时候,一阵更大的喧哗声浪由远及近!
“恭喜秦兄!”
“让咱们也看看新娘子芳容。”
“改日不醉不归!”
“秦兄等不及了。”
……
杂乱的脚步声,醉醺醺的调笑,催促。
最后是玉秀的示警:“姑爷!”
完了完了,跑不了了!
季灵儿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从凳子上蹦下来,慌乱环顾四周。床底?衣柜?......
转念想,她何必藏,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
箭步扑回床榻,把扯下的红盖头胡乱盖在头上,坐在榻边,手忙脚乱整理两下裙摆。
房门推开,酒气和吵闹声涌进来。
玉秀看着端坐的人,暗自松一口气。
喜娘张罗着丫鬟们唱撒帐贺词,讨彩头要打赏。
“请新郎官拿起秤杆揭开盖头,称心如意,和和美美!”
揭盖头?揭盖头!
季灵儿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心脏险些从喉咙里跳出来。
揭开盖头她不就暴露了吗?那还怎么逃,不被扭送官府就谢天谢地。
不能揭,绝对不能揭。
眼看秤杆一端触到盖头边缘,季灵儿心急如焚,脱口叫停:“且慢!”
满屋子人愣住。
秤杆顿在原处,拿它的人也在等。
“夫君,”季灵儿仗着盖头遮挡,壮起胆子开口,“我,我有些怕生。”
她的意思很明白,让旁人出去。
秤杆停留片刻,被收回,垂在新郎官身侧。
“多谢诸位祝福捧场,阿吉,带贵客们去前厅吃酒。”
“你们将东西搁下,去外头领赏。”
两声沉稳的吩咐后,屋子里的人嬉笑着散去,房门被关上,喧嚣隔绝。
新房内剩下红烛燃烧的噼啪声,和扑通扑通的心跳。
她只能听见自己的。
若非视线里新郎官未挪半步,她丝毫不怀疑对方一并出去了。
他太沉得住气,静静站着等她开口。
怀里的金簪硌得她生疼,袖袋里的元宝感觉随时要滑落。
季灵儿坐立难安,有种等待审判的错觉。
难不成已经被发现了?
宋家小姐没说与这位夫君见过面,父母擅自作主定下的亲事,应当互不认识吧?
不认识的话她就有机会蒙混过关,只要拖住不圆房,半夜趁他熟睡直接脚底抹油。
这边尚在思量对策,站着的人发话了,声音很温和,在征求她的意见。
“现在可以了吗?”
季灵儿愣了下,反应过来他在问盖头。
该来的躲不过,看运气吧。
她小幅度点了点头。
秤杆的一端再度伸过来,这次没有中断,从红盖头边缘着力,稳稳将其挑开。
盖头平稳落在红绣鸾凤和鸣的被褥上,季灵儿的心却高高悬在半空。
闭了闭眼,心一横,抬眸看向对方。
四目相对,季灵儿险些失声惊叫。
眼前的人,宋家小姐口中除了有钱一无是处的准夫君,竟然是教她生意经的师父!
她唤了一年先生的师父。
第一反应是被骗了,她家先生分明有许多优点。
混乱中生出一丝庆幸,先生不知她女儿身,应当认不出。
还好没脱口叫人。
庆幸刚冒了个头,被对方两个字掐断。
“季凌?”
熟悉的声音,唤着她的化名。
第2章 露相
季灵儿慌了,从前只知道师父姓秦,没人说是吉安秦家呀。
师兄们似乎讨论过,她没在意。
既然她不完全了解先生,先生弟子诸多,她承教时日最短,想来师父对她的了解也不多。
思及此,季灵儿决定再狡辩一下,“我不是......”
卷密的长睫轻垂,遮掩琥珀色瞳眸里的心虚。她不清楚自己这般和在学堂犯错寻借口时一模一样。
但秦劭一眼看穿。
“季凌。”他又唤一声,这次是陈述,语气与素日点她名时一般无二,清冷,严肃。
闻声,季灵儿掌心隐隐发疼,条件反射看向他的手,心说难怪扳指眼熟,手掌眼熟,便是这只手常打她板子。
眼下握着秤杆,可……秤杆打在手心也很疼的。
娥眉蹙起委屈,掌心因惊慌握紧,转念又觉思虑多余,毕竟洞房花烛,哪有人在这场合打新娘子手板的。
“夫君。”为了不挨手板,季灵儿攥紧拳头壮胆,抬眸主动将目光投向对方,软着嗓音娇滴滴轻唤,意在提醒他注意身份。
秦劭好整以暇看她眼中飞速流转的情绪。
小姑娘声甜,亲昵称呼蜜糖一般融进心坎里,不禁软了语气:“你很能适应新身份。”
季灵儿性子淘,过去一年常同他斗智斗勇,自然听的明白话意。
他认出了她,别白费口舌狡辩。
女儿身藏不住,退而求其次也成。
宋家女儿逃婚,避免开罪秦家不会主动揭穿,她咬定自己是新娘子宋芮宁,他便不能奈何。
“夫君好眼力,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灵眸眨动讨好的笑着拍马屁,继而忽悠:“隐姓埋名是我不该,实在太渴望跟您学本事了,您又不招收女弟子,不得已才改装身份。”
夫君唤的很顺口。
锅甩的亦很顺手。
合着是他不通人情,不招收女弟子引出的误会?
秦劭太了解她惯用的招数,不动声色反问:“我何时说过不收女弟子?”
“您是没有说过,但各大商行都瞧不起女人家做生意,我怕一遭被您拒绝,再想拜师更难,所以取了这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此言非虚,她第一个师父的死,正是打压女子经商的坏人造成的。
秦劭若有所思点头:“行事欠妥,但,情有可原。”
注意她一直盯着手中秤杆,索性拿到身前摆弄,轻一下重一下敲在自己手心。
季灵儿闻言刚要松口气,见其动作立马浑身汗毛倒竖,扯出谄媚的笑道:“都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我与您当真有缘……呵呵……看在难得的缘分上,您就别计较从前的事了。”
金步摇随她仰头的动作晃出一道流光,映入秦劭眼底,分不清是光斑还是笑意。
“共枕眠?”秦劭无声勾了下唇,“所以你其实是宋家小姐,为了学做生意化名季凌,女扮男装拜我为师?”
凤冠上的金玉珠翠不掺半分假,沉甸甸地压在头上,季灵儿想点头却不能,抬手揉着酸麻的脖子,频频眨眼应道:“先生英明。”
眼见能蒙混过关,激动的连夫君都不唤了。
落进秦劭眼中,是小姑娘翻脸不认人。
罢了,左右先生这称呼也独属于她。
季灵儿有过一位于她恩深义重的师父,师父故去后,她在佛前燃长明灯超度祈福。
进商行弟子班只为学做生意的本事,不愿再叫别人师父。
拜师时秦劭知其一不知其二,一个称呼而已,他不在意这些,感念她情深义重,应了一声声“先生”。
先生,徒儿求您。
先生最好了。
先生就饶我这一遭吧。
先生不板着脸罚人的时候,就是世间最温和可亲的人。
......
同样唤先生,同样带着讨好的语气。
此时她没故意压粗嗓音,原本甜美的嗓音又为这两个字裹了一层糖衣,丝丝黏黏的,腻在耳蜗里。
秦劭一时忘了说话。
师父越沉默,事情越严重。
这是师兄弟间心照不宣的认知,季灵儿到底心虚,捧着讨好的笑又唤一声。
秦劭终于回神,目光自然落在她揉捏脖颈的动作上,搁下秤杆道:“我替你摘下。”
“不,不劳先生。”
季灵儿下意识拒绝,一则在她眼中,先生还是先生,再冒失也不能逾越,二则她还想同玉秀说逃脱的事。
遂补充道:“叫旁人来就成。”
“如此琐事,不必假手于人。”
话音未落,秦劭已近一步到她跟前,一手扶住凤冠,修长的手指抽出另一侧的金步摇,垂手递到她眼前。
步摇上的流苏还在微微晃动,季灵儿目光直直落在拿它的手指上,指尖修整干净,骨节纤长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