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劭不语,抬手夹一筷鸡肉到她盘中,原本浅淡的笑意漫过眼底。
二人相对用膳时除了讨论菜色少说旁的话,直到停箸秦劭才开口发问:“你支云衡去书房的?”
“嗯。”
“为何不教他知道你是女子?”
季灵儿被问住了,原先女扮男装是怕先生不收,如今他都知晓了,没必要再瞒着旁人。
想来想去,唯有一种解释:“瞒习惯了,下意识躲开。”
又是习惯。
她每次找不到因由,便推在这两字上。
见秦劭默然,季灵儿担忧地看过去:“您没说露馅吧?”
“没有,我问了他功课。”秦劭看着她,眼底情绪幽深,在等她反应。
季灵儿没听出来话中暗示,以为他还琢磨为何要隐瞒,想了想说:“现在揭穿要多出许多解释的麻烦。”
秦劭未置可否,按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忖度须臾,淡淡道:“云衡说我留的课业你同他一组。”
课业?课业!全被替嫁耽误的,差点把这茬忘了。
季灵儿惊得一拍脑门,匆匆擦净嘴角站起身:“我想出去一趟。”
秦劭略一扬眉,点头道:“早去早回。”
...
云衡听门房通传有位自称季凌的少年求见,三两句应付过母亲,小跑出来,亲眼见到她又惊又喜:“你怎的找到这里来了?”
季灵儿大腿搭小腿,斜倚在石狮子上,嘴里叼着糖人,素青缎面的袄子,玉带将腰身束得纤细,青丝如男子一般盘在脑后,自有一番飒爽气度。
见他出来杏眸斜乜,拿开糖人语气阴阳道:“在吉安打听云家小少爷的名讳,不是什么难事。”
云衡脸上笑意瞬间僵住,干笑两声,挠着后脑勺赔礼:“抱歉,并非故意瞒你。”
“没诚意。”季灵儿扭头不看他,将糖人转了个方向重新放回口中。
云衡追到她视线下,“我请你去如意楼吃镜糕,算是赔罪。”
“只有镜糕?”
“桂花糖芋苗,黄金千层酥......”云衡一口气报许多名字,样样是季灵儿爱吃的,“总之今日我请客,随你吃什么买什么。”
季灵儿瞥一眼他腰间荷包:“带够银子了么云少爷?”
“足够足够,今日定让季公子尽兴。”云衡说着提起来掂几下,荷包里叮当作响,听起来颇有分量,怕她还不依,躬身作揖,故作姿态道:“不够便把小的抵上。”
季灵儿噗嗤一笑,跳下石狮子,同他说笑着朝街市走去。难得放晴的一日,暖阳照得人心头暖洋洋的,拉长两道欢脱的身影。
...
回到秦家已过了晚膳时辰,回屋不见秦劭,秋棠说大爷用过晚膳去书房了。
季灵儿没多想,将带回来的点心留一份给他,剩下让秋棠拿去分,随后叫水沐浴。
在外疯野时候顾不得,泡在热水里才觉出一身疲惫,也后知后觉发现,今日出门吃喝,看戏,玩的不亦乐乎,竟把正经事忘了。
换上秋棠准备的杨桃色蝶纹寝衣出来,秦劭已端坐外间,捻着扳指看她。碍于忘掉课业这茬,季灵儿与他对视时心里一阵发虚。
秦劭没问课业进度,只道:“晚膳用了吗?”
“用过了。”季灵儿忙捧着留好的点心凑到跟前,眉眼弯弯道:“还专门给您带了点心回来,不知道您爱吃什么,便挑几样我觉得好的。”
秦劭仅仅看一眼,“不回来用膳为何不遣人知会一声?”
白教他饿着肚子等了好一会儿。
季灵儿出门没有给人报备的习惯,是以兴头上顾不得什么时辰,讪讪道:“一时忘了,下次一定注意。”
秦劭:“商量的如何?”
季灵儿不敢说实话,敷衍道一句还成。
秦劭毫不留情戳破:“听着意思是没完成?”
季灵儿勾头“嗯”一声,小身板站得极规矩,很有犯错的自觉,全然忘了此刻并非在学堂。
她浑身氤氲着淡淡水汽,混着澡豆清香,发丝未干透,散落在肩头胸前,寝衣洇湿一片,朦胧透出内里的雪白峰峦。
第25章 尽兴
秦劭目光和喉结一同烫住,起身拿过秋棠手中的葛巾,罩在她头顶,细致地擦拭揉搓。
季灵儿慌乱地眨眼,视线范围窄地只能看见他胸前衣襟。
过了良久,头顶传来声响:“明日还要出去?”
她小幅度点头。
“何时去,几时回来?”他问,擦拭动作未停。
许是少了视线相撞的紧张,季灵儿逐渐放松下来,回道:“午膳后出去,天黑前回来。”
上午她要贪觉。
秦劭擦过头顶,顺着青丝往下,两人之间的距离稍稍拉开,他垂眸的模样骤然闯入季灵儿视线,模样颇为认真。
稍一抬眼便四目相对,撞破季灵儿的注目。
充满磁性的声音比慌乱先一步抵达,“能保证天黑前回来?”
季灵儿眼睛一亮,连忙点头:“一定一定。”
“万事当心。”秦劭收了目光,替她将发尾收拾妥当。
“谢谢先生!”季灵儿眼睛笑成月牙。
得了许可,又享受这番温柔待遇,作为答谢,重新捧起糕点给他尝。
秦劭没有用宵夜的习惯,怕扫小姑娘的兴致,终是捏起一块桂花糖芋苗吃下。
依旧甜的发齁。
“好吃吗?”季灵儿喜欢,格外期待别人回应。
“还成。”
...
翌日。
季灵儿同云衡约的西街口碰面,她到时云衡已经等在那里,手里举两个糖画,见她来笑嘻嘻递过一个:“特意选的小老虎,你可喜欢?”
“为何是老虎?”季灵儿疑惑。
“你的生肖。”云衡道。
季灵儿接过细看,老虎纵身跃起,前爪大张作捕食状,看起来十分凶猛,尾巴处却卷着一个小元宝,瞬间破坏了威风形象。
刚想笑老虎滑稽,骤然回过神,嗔怪瞪他:“你取笑我!”
“冤枉!元宝寓意财源,我诚心祝愿你财运亨通。”
漂亮话说的甚合意,季灵儿哼一声作罢,再看他手里是只憨态可掬的小牛,远不如她的老虎威风,心下得意,勉强放他一马。
甜味沁入心脾,嘴角不自觉扬起。
云衡瞧她欢喜,眼角微弯,痴痴跟着笑。
这模样落季灵儿眼中却是浑身冒傻气,觉得更像一只笨牛。
一只模样周正的笨牛。
“昨日出门急,忘了给你。”云衡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只小木雕,同样是老虎,形状与她手中的糖画相似,威风凛凛立在掌心,刀工细腻到几乎能数清老虎鬃毛。
那日他去清心庵便是为了送这个的,可惜未寻到人,还以为要过了年节才能交到她手上,万幸被她先寻到自己,遂开口补上祝贺。
“季凌,昭岁如愿,长乐未央。”
“多谢云师兄,同祝同喜。”季灵儿拱手朝他揖个回礼,再度看向木雕赞叹:“好精细的手艺,哪家铺子做的?”
被夸赞的云衡耳尖微热,澄澈明亮的眸子因映着她的笑颜而愈发耀眼,摇头道:“不是铺子里买的,是我自己刻的。”
“云少爷真真是深藏不漏。”季灵儿笑着捶在他肩上,倏而瞧见他染色的耳根,怔了怔,笑意更甚:“怎得夸你一句反倒害羞起来了?”
云衡耳尖愈发红透,将木雕往她手里一塞,躲开她的视线道:“还不是你一口一个云少爷臊的。”
季灵儿看看木雕又看看他,道:“想要什么回礼?”
云衡笑得温和,摇摇头,“不打紧,你欢喜便好。”
“来而不往非礼也,”季灵儿眼睛滴溜溜环顾一周,抬步去摊贩那里讨几根红色丝线,灵巧地编两个小小的平安结,又从荷包中取一枚铜钱穿上,做成简略手绳送给他。
“凑合算我一份心意,师兄莫嫌弃。”
“只要你给的我都喜欢。”云衡摊开掌心接过,平安结入手轻若无物,他心中反倒沉甸甸的。
互赠过礼物,两人终于聊到正事。
季灵儿提议:“你帮着家里茶庄管过事,林起师兄家中也有茶叶营生,行情相对清楚,不如就从茶叶入手。”
“不成。”云衡断然否决。
季灵儿不解:“为何?”
云衡同她讲了昨日在秦劭书房的遭遇。
“......先生真是——”尽管人不在旁边,季灵儿依旧只敢把卑“卑鄙”二字放心里说,“这不明摆着刁难人嘛!”
云衡没附和,只叹道:“先生向来不允咱们投机取巧。”
季灵儿撇撇嘴,忿忿道:“这算哪门子投机取巧,分明是没事找事。”
“无妨,茶叶不成咱再换其他的,我昨日回去后已给两位师兄送去书信,约他们明日到茶肆详谈。”
“明日?那我们今日做什么?”她今日可是专程为课业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