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不欲打照面的,奈何二人已循着呼唤看过来,她勉强挂上浅笑,祈祷别被认出。
凌烟笑着看向秦劭:“表兄,这位小公子好眼熟。”
秦劭介绍:“云衡,你从前见过。”
“云衡……二舅母娘家的衡哥啊,我说呢,几年不见长成俊俏公子了。”凌烟恍然,笑着同云衡道声好,“还记得我么?”
云衡含笑拱手:“记得,凌姑娘好。”
“果真是长大,都不唤姐姐称我姑娘了。”凌烟掩唇揶揄,不甚在意,笑声落,目光再度转向季灵儿,话却是对秦劭说的:“可我方才问的是这位小公子。”
“......”秦劭知她故意,思量如何开口,云衡抢先道:“这是我同门的小师弟,季凌。”
凌烟弯笑看一眼秦劭:“衡哥称你作师父,那这位小师弟,也是你徒弟咯?”
秦劭点头,算是应了。
凌烟轻晃手中团扇:“真有趣。”
有趣什么,分明是场麻烦,秦劭有些后悔与她同行,语气不善问:“你那位小夫郎呢,还没寻来吗?”
凌烟见秦劭独自出门,才故意道与夫君有约,诓他同行,闻言笑道:“急他做什么,我同表兄逛得很开心,眼下又偶遇两位俊俏小公子......人多热闹,咱们一同去吃盏酒如何?”
云衡不做主,看向季灵儿寻求意见,同时落下来的,还有秦劭的目光。
“不了,”季灵儿淡淡开口,“我们小辈胡闹惯了,不好叨扰两位尽兴。”
季灵儿说着拱手告辞,云衡不及多言,浅行一礼跟上。
“小辈,”凌烟被这道称呼逗笑,幸灾乐祸看回秦劭:“小嫂嫂生气了。”
“你满意了?”秦劭眸色沉了沉,仍盯着两人消失的方向。
凌烟不答他,甩着扇子问:“表兄不去追吗?”
秦劭没回答,调转步子往反方向走。
季灵儿走出去很远,叉腰向云衡问罪:“先前我问你,你不是说不认识先生的表妹吗?”
云衡挠挠鼻子道:“少时有两次随母亲去秦家见过,只知是与师父有婚约的人,算不上认识,方才若非她唤师父表兄,我也认不出她来,还以为是师娘呢。”
“师娘?”
“是啊,上元佳节,师父又是新婚,合该跟师娘同游......”云衡很是奇怪。
季灵儿没来由地心虚:“怎就合该了?”
“所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民间故事里不少浪漫佳话发生在元夕,比夜正是有情人相会的良辰。”
云衡说这话含足了私心暗示。
季灵儿心思全然不在其上,驳道:“照你所言,不是有情人还不能游赏了?咱们两个不照样逛得开心。”
云衡这才意识到她情绪不对,疑问:“你怎么了,突然间跟被点火的炮仗似的。”
“就事论事而已,觉得你言辞偏颇太过。”
云衡虽不知为何,还是老老实实认错:“是是是,是我失言。”
季灵儿心绪难平,再看天边烟火次第绽放,河面花灯随波流转,统统失了兴趣。
沉默许久,没头没脑蹦出来一句:“师娘不同先生一起逛庙会真这么不合情理吗?”
“啊?”云衡被她问愣住,师父家事哪容他猜测置喙,含糊道:“这要看情况罢,兴许是师娘不爱出门。”
“若是,师娘同旁人出门赏灯了呢?”
云衡又是一愣,心说那师父属实有点可怜,嘴上只道:“应是不会,没有这样的道理。”
“是啊,没有这样的道理。”季灵儿小声喃喃。
她垂头盯着手里花灯,忖了半晌,对云衡道:“抱歉,我不能陪你逛了。”
“为何?”
“家中不许我在外待太久。”季灵儿随口诌道。
“我们尚未放河灯。”不止河灯,他还有话没同她说。
“下次吧。”季灵儿已失了兴致,再次跟他致歉,转身离开了。
灯火映得河面粼粼晃动,一盏花灯漂远,混入大片流光溢彩之中,云衡独自在桥下站了许久,才收回目光,转身往寂寂无人处走。
季灵儿沿着人群往回走,一路走一路张望,街市人实在多,根本觅不到想见的身影。
许是回府了?
或是与凌烟藏在哪家酒楼对酒凭栏,共赏烟霞?
脑海中闪过许多种可能,独独忘了想,自己因何这般执着于寻他。
以至于转过街角,撞见秦劭孤身立于灯影深处,问她“可是找不见云衡了”的时候,怔愣原地不知如何作答。
他在酒馆二楼倚栏独饮,从小姑娘出现在这条街上便注意到了,张望寻觅,似乎再找走散之人。与她同游的是云衡,那么答案唯有一个。
可是她摇了头,说:“我在找您。”
“找我?”秦劭险些以为自己吃醉了。
季灵儿郑重点了头,“您还想逛吗?我可以陪您。”
*
万家灯火中,一驾马车疾驰驶过街巷,停在曹县宋宅的朱漆角门前。车门开启,宋燚先撑着车辕跃下,随即从车中抱出一名素纱掩面,身形纤弱的女子,阔步跨入府门。
闺房内烛火高燃,女子被卸下面纱放于榻上,面容苍白难掩清丽之姿,桃花眼半睁着,眸光黯淡涣散,似将燃烬的残香。
王氏扑倒在榻前,颤抖着握住女子冰凉的手:“芮宁,我的好女儿,这是遭了什么罪啊!”
宋员外满面愁容立于一旁,问宋燚:“从何处寻回来的?”
宋燚咬牙切齿说了一个县名,咒骂道:“那杀千刀的混蛋,骗妹妹私奔不说,还害的她小产,我若寻去的晚一步,妹妹怕是要葬身于乱坟岗了!”
王氏闻言,抽泣声骤然加剧,哭嚎着天不怜见,孩儿苦命。
宋燚满肚子怒火愈发旺盛,“爹,妹妹被磋磨到这种地步,绝不能便宜那家人!”
宋员外亦气愤,可理智告诉他,此事不能张扬,“事情闹大了丑闻传开,芮宁今后无法做人,何况......邻里都知道咱芮宁已许配给秦家,如今好好的当着秦家大少夫人呢。”
“就这么便宜他们?”宋燚不忿。
“先稳住,莫让他们张扬此事,眼下最要紧的,是为芮宁治伤,让她养好身体,秦家那边……暂时不能惊动,等芮宁缓过这口气,咱们再从长计议。”
*
季灵儿与秦劭一同赏了花灯,猜了灯谜,赢得的兔子灯实在拿不下,就地分给垂髫孩童,自己只留最初的一盏。秦劭手里则提着云衡送她的老虎灯。
闲庭信步,最后又走到她和云衡分别的小河边。
一名扎双螺髻的小姑娘提着满是荷花灯的竹篮,怯生生上前问:“公子们要买盏灯放吗?很便宜的。”
季灵儿看向秦劭,他从袖中取出一串钱递去:“要两盏。”
小姑娘摇摇头:“两盏不需这么多的。”
“拿着便是。”
“那我给公子两盏最大的!”小姑娘欢天喜地地双手接过,转递上两盏硕大的荷花灯。
待小姑娘转去寻觅下一个顾客,季灵儿笑他:“不愧是秦大爷,出手真是阔绰。”
“我只是读出你的意思罢了。”清隽眉眼盛着笑,将花灯放她手中,“现在去放?”
季灵儿腾出手,捧着其中一盏花灯蹲在河边,燃起灯芯,虔诚阖眸许过愿,才将其放上河面。
“还有一盏。”秦劭蹲在她身侧,将另一盏莲花灯递到面前。
“您不放吗?”
“我看你放就好。”
季灵儿不接,“一人一盏,先生快些放,还能同我的做个伴。”
此言戳中他心头柔软处,火光跃起映亮眸底温情,他照着她的模样短暂阖眸默念。
待两盏灯并肩浮于河面,季灵儿拿指尖荡起水波,让它们托着祝愿缓缓漂远。
“先生许的什么愿?”回去路上,季灵儿忍不住好奇。
他垂眸,目光与灯火一齐温柔覆在她眉睫上,笑了笑,温声回道:“愿季凌喜至庆来,永永其祥。”
季灵儿睫毛忽闪,半晌没吱声。
“怎么了?”秦劭问。
“很巧,我许的愿,竟与先生不谋而合。”她唇角微扬,藏了笑意望向他。
“是吗,那的确很巧。”秦劭浅笑应着。
他本就是替她许的愿,一样实在正常。
可他会错了季灵儿的意思,她许的愿并非为自己,而是——祝先生顺遂无虞,万福攸同。
第35章 罚他
正月十六黄昏,梁宸如约到聚宝堂二楼,将汇票拍在案上。
他竟真拿来了。
鬼面人借光验看,眼中露出诧异,因藏在黑色兜帽下,未被隔着一张桌子的人瞧见,唯有粗哑的声音飘过去。
“小公子好本事。”
梁宸摊开掌心,语气强硬道:“废话少说,金蟾还我!”
鬼面人没废话,将金蟾连先前输掉的银子一并推回梁宸面前,“小公子点点,期待下次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