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烟步子略快,似是迫不及待要去瞧梅花,廊下风过,卷起的裙角似芍药绽放。
季灵儿忽觉指尖发紧,低头才见自己无意识攥紧了披风系带,被缠住了。
至前院,凌烟欣喜围着梅树打量两圈,十分意外道:“竟真好好长在这里,我还以为......”
话说一半吊足胃口,季灵儿没忍住发问:“以为什么?”
“嫂嫂不知这绿梅来历吗?”凌烟不答反问。
季灵儿摇头。
“那我可不好多说了,还是嫂嫂自己问表兄吧。”她轻飘飘回一句,却笑的颇有深意。
季灵儿整颗心被人攥在最高点吊着,语气黯下来:“表妹先自个儿赏着,我去煮茶。”
并非真的煮茶,只是找个借口避开,省得同不熟之人的尴尬相处罢了。
一进屋子,玉秀先按捺不住,满是不忿问秋棠:“你们这位表小姐是何居心?还有那梅树,有什么渊源吗?”
季灵儿不在意的,但玉秀既问出,她不介意跟着听一听答案。
秋棠即便知道表小姐居心也不敢妄论,只好回答后半句:“那梅树......是大爷亲手栽的。”
“为那位表小姐栽的?”玉秀说话总一针见血。
秋棠思量片刻,低声道:“不能算是......”
玉秀讥嘲道:“不能算,便是有算的成分咯?”
她自然不是针对秋菊,但季灵儿依旧没明白,玉秀为何比自己还激动。
秋棠不愿以讹传讹,有些为难道:“我入府是梅花便在了,知道的并不细致。”
“罢了,”季灵儿往窗外探了一眼,打断二人对话:“来者是客,去瞧瞧大爷回来没,没回来去请一遭,让他陪着表妹别怠慢人家。”
秋棠问:“您不出去了吗?”
“我没睡饱,眼下困意上头,没有精神了,替我向客人致歉罢。”季灵儿说着打着哈欠往里屋进。
秋棠出去招呼,玉秀抿着嘴跟进来替她卸钗环,不甘心道:“您何必避着,还给他二人腾空间。”
季灵儿:“表妹如今已出阁,这话不可胡说,我的确困得紧,懒得陪着演戏。”
...
秦劭回来,得知季灵儿回房补觉,剑眉不由折起,问站在梅树下的凌烟:“你同她说什么了?”
凌烟看他焦急觉着有趣,指尖挑着未完全绽放的花苞,道:“表兄这话好没道理,我能同她说什么。”
顿了顿,凑近些问:“或者,表兄怕我同她说什么?”
“你已为人妻,莫要再任性。”秦劭退半步避开,语气清寒,端的是兄长威严。
涂着豆蔻的指尖在枝头一掐,花苞飘然落地,凌烟抬眼笑得无辜:“嫂嫂还说表兄温柔,真该让她看看你如今板着脸训人模样。”
她见过。秦劭在心中回。
对他的沉默凌烟见怪不怪,选两枝品相不错的梅枝折下丢给丫鬟,“拿回去插好。”
旋即佯作后知后觉道:“哦,我晓得了,表兄怕嫂嫂因这棵梅树生出误会。”
“我与你之间,有何好令人误会的?”
“既没有,你紧张什么?”
“......”
又不说话了,他还是一如既往无趣。
凌烟最擅长自己找乐子,躬身捶两下腿肚,捻着委屈道:“在外头站了大半晌腿都酸了,表兄不请我进屋喝杯茶吗?”
“我不得空,你去找母亲和祖母喝茶罢。”秦劭说完便遣人送客。
凌烟也不恼,当真直起身板,“论茶,还是四舅母屋里的好,我去她那里坐坐。”
眼中明晃晃的狡黠晃着秦劭心神,肃声改口:“随我去书房。”
一进书房,秦劭屏退左右,端坐圈椅上问她:“说吧,你翻扯陈年旧事到底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好玩。”凌烟如儿时一般,拨着他笔架上的狼毫,看它们左右碰撞。
秦劭懒得制止,语气冷峻道:“凌烟,你图有趣要有限度,我并非不能奈何你。”
“怎么,要像从前一样罚我?”
“关你几日禁闭,姑母想是能允的。”秦劭说,见她终于停了动作,补充道:“且我不会像姑母一样心软怕你不吃不喝,你那位小夫郎也进不了秦家大门。”
凌烟知他说得出便做得到,有些急了:“秦劭!你凭什么管我。”
“凭你在祖母跟前长大,凭我是你兄长。”他不会一味纵容旁人踩他底线。
凌烟咬着“兄长”二字冷笑,真真是从小到大舍不掉他这身架子。
“真不知像你这样的怎么会有女子看上,姚氏眼皮子浅也罢了,小嫂嫂这般明媚灵巧的,到底喜欢你什么。”
秦劭语气瞬间缓下来:“她喜欢我?”
凌烟气笑了:“我说秦大当家,您动脑子想想,我才说两句便借口躲屋里,不是因为喜欢你吃味是什么?”
秦劭不以为然:“她是真的贪睡。”
“......”凌烟半刻钟都不想再待下去。
秦劭不否认自己的无趣,所以很自然以为,季灵儿喜欢的,应是云衡那样鲜活有趣的少年郎,小姑娘本该配少年郎。
所以她不会喜欢自己,避开凌烟若非觉得烦,便是真想睡回笼觉。
然而面对季灵儿时仍旧没忍住解释:“凌烟自小喜爱绿梅,亲事定下后祖母欣喜,便要在我院子里栽种,严格讲,梅树是我遵从祖母意思栽的。”
季灵儿朦胧睡了一阵,此刻精神振奋,早晨的事也掀篇了,随意应了声“嗯。”
梅树同其秦劭用来令祖母欢喜的其他摆设一般,不过是尽孝道罢了,秦劭从未放在心上,因而昨晚没想起同她说这一桩事。
见状以为她有闷气,接着说:“我并非故意瞒你,你若不喜,我教人移到别处便是。”
“不必了,挺好看的景致,移走怪可惜的。”抛开其他,她还挺喜欢那绿梅的,苍凉冬日里的绿意,格外令人心旷神怡。
“可以种你喜欢的花木。”
季灵儿觉得他今日格外啰嗦,凝眉看回去:“若日后这院再换旁人住,您是不是还要再换一次?”
“嗯?”秦劭一时未没反应明白,“什么叫再换旁人住?”
“我......随口一说的。”季灵儿讪笑,说罢赶紧岔开话题:“家宴后若无安排,我想出去逛灯会。”
“好,我带你去。”
季灵儿尴尬了一瞬,缓缓道:“我是说......我约了旁人。”
“云衡?”
“嗯。”
秦劭在心中叹息一声,挪开目光不再看她。
“......去吧。”
第34章 偶遇
元夕。
天际万树花开,星落如雨,人间灯影流转成彩练装点长街。
季灵儿玉簪束发,锦袍轻曳,一派清秀公子模样,提着一盏老虎灯与云衡并肩穿行于人潮。
边走边打趣他:“已经是第十个回眸瞧你的姑娘了,不枉你今日打扮的如此招眼。”
云衡今日着靓蓝色绣银纹长袍,玉带束腰,叮铃咣当坠着一串玲珑佩饰,青冠拢发,马尾肆意挥甩,星目映着灯火熠熠生辉,愈显得潇洒不羁。
“有吗?”云衡故作诧异地张望一周,不小心同一位回眸的女子视线相撞,对方羞红了脸匆匆低头前行,他全作没看见,脉脉看回身边人:“要瞧也是瞧咱两个。”
季灵儿睨他:“别攀扯,我可低调的紧。”
“师兄们不都说咱俩像断袖么,她们定然也是因此好奇。”云衡语气肯定,说的煞有介事。
“......”季灵儿送他一个白眼,厌弃地拉开距离,“未免误会,我离你远些。”
云衡笑得肩膀直抖,跨步凑过去:“误会便误会。”
季灵儿推他:“哎,你贴这么近做什么,莫非真有那方面倾向?”
“若有,你会同我在一处吗?”云衡轻笑出,街边花灯照映,眼尾染上绯色。
“我可没那癖好。”
“那,倘若你是女子呢,会愿意嫁我吗?”
烟火在空中炸开,金丝银线倾泻而下,映得满城流光溢彩,刹那照亮了他含笑的眼。
季灵儿骂他一句,扭头走开。
云衡快走两步绕到前头,用身子将人堵住,灯火映在眸底,亮得灼人。
“快说快说,会不会?”
季灵儿因身份心虚,不答反问:“你怎么不假设自己是女子,问我会不会娶你。”
云衡想了想,点头道:“也成,那你会不会娶我?”
“不会!”季灵儿一把推开他,“少拿这写荒唐的话打趣我。”
又一簇烟花腾空,裂帛声震荡心神,云衡觉出疼痛,缓了呼吸,疾步跟上远行的背影。
行到一处灯谜摊前,两人齐齐顿住脚步。
“师父?”云衡先出声。
季灵儿视线安静落在秦劭身边的人身上。
雪白绒毛簇拥着一张白日刚见过的秀美脸庞,是凌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