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放她出去,总能争取到机会。
可外面那人铁了心要他命,见她挣扎又踹两脚在她背上,恶狠狠催道:“动作快点!”
很快,裹在麻袋里的季灵儿连同石头被拖到水边,身下腾空又坠落,河水迅速灌透麻袋,冰冷包裹周身,最终冲破她的屏息涌入鼻腔,窒息感从咽喉开始,撕扯肺腑。
又一次失去意识前,两汪清泪混入河水。
季灵儿只懊悔自己贪财又贪图享乐,没早些帮师父完成心愿。若有重来,她一定不敢偷懒了!
...
漫天阴云遮蔽月光,夜风低诉无休,更声迭换再三,鎏金香炉里残烟将烬,秦劭侧身坐在踏床上,不错眼地守着榻上昏迷的人儿。
呼吸轻得几乎察觉不到,胸口起伏微弱且断续不定,仿佛随时会断绝。
人虽被救回来,服了汤药,但郎中说尚未完全脱离危险,若天明还醒不过来,当真无力回天了。
秦劭捧起她放在被衾外的手,避开手腕包扎处,不住往上呵气,感受指尖冰凉渐渐回暖,心里期盼的火苗才不至于熄灭。
他年少随商队出关,没少在刀光和天灾里求生,称得上恐惧的,唯有初次见商队伙计断头喋血之时。
眼下不仅恐惧,还心痛,懊悔,甚至生出恨意,最折磨的,是只能空等却无能为力。
更漏声声,点滴皆是凌迟。
“灵儿,是我不该大意。”秦劭将她的手裹进掌心,轻轻抵在额头,低声喃喃。
稍一阖眸,她笑起来的模样便闯进脑海,眉眼弯弯,娇俏灵动,无论是刻意讨好,还是得意炫耀,抑或假装无辜,都暗暗藏有狡黠。
他总觉得小姑娘心思浅,藏不住的小聪明就像初春的山峦,她身在其中不察枝条抽芽,旁观者远看,一眼望尽翠绿。
认真回想,自己对她的情感何尝不是“身在其中而不察”?想不明白受人之托的照拂,自何时开始掺了私心。
时值当下,他已不敢想若她真的醒不过来会怎样。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滴在被衾上,消失不见。
直到天边泛白,秦劭仍撑着没有合眼,心头燃烧的火苗随着探进房间的光亮加深,渐渐微弱下去,拉着他的心,一点点往深渊沉。
他不死心,起身倒一杯温水,指尖蘸着水,抹在她干裂苍白的唇上,一遍又一遍,直到水痕渗入,润出极淡的血色。
似乎感受到动作,她的唇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紧接着,搁在被衾外的手指也缓缓勾动。
秦劭混沌的双眼倏然清明,屏住呼吸,又唤:“灵儿?”
被声音牵引,长睫颤轻微颤了颤,艰难掀起一道缝隙,涣散眸光慢慢聚拢,呆呆落在他脸上。
疑惑,茫然。
良久,一双大眼睛眨巴两下,唇瓣拉开小口,气若游丝:“你在唤我?”
第58章 失忆
郎中把完脉,按压她脑后肿处,眉头紧锁:“少夫人脑后有瘀肿块,气血阻滞,是导致记忆障碍之因。”
几番金针刺络,又服下汤药,季灵儿靠在软枕上,一双杏眼漾着水光,怯生生地打量着榻前的秦劭,细声问道:“灵儿......是我的名字吗?”
“是。”
季灵儿小声重复两遍,眉眼略微弯起,“好听......是哪个灵字呀?”
她歪了歪脑袋看过来,显出几分稚气。
秦劭望着那双懵懂眸子,默然须臾,道:“心有灵犀的灵。”
季灵儿蹙眉思忖着,眼波盈盈忽闪:“那你呢?你是何人?”
“我,”秦劭顿了下,道:“是你夫君。”
话音刚落,便见小姑娘圆着一双眼,将他从头到脚细细端详,明眸写满狐疑:“可有婚书为证?”
秦劭指节收紧,眸光黯下去:“不曾立过。”
“既无婚书算什么夫妻?”季灵儿倏地蜷缩至床榻深处,戒备看着他:“你定是诓我的!”
这动作深深扎在秦劭心上,干涩喉结滚出低哑:“我给你补上。”
“不要!”季灵儿连连摇头,身子已退到床榻最里侧,抱住双膝,“我根本不认得你,怎知你是不是歹人......而且,而且你瞧着比我大上许多......我不喜欢这样的......”
她声音越来越小,听起来委屈极了。
...
府中其余人给季灵儿答案一致,她是秦家大少夫人,而他,是她的夫君。
连老夫人也这么说。
“不对不对,”季灵儿摇头,抬手一指坐在旁边的秦劭,道:“他说我叫灵儿,季灵儿,可您唤我芮宁。”
老夫人被她直白的询问噎住,转看向秦劭。
秦劭温柔凝着她,哄道:“是季灵儿,不是芮宁,祖母一时说岔了。”
他如此坦然认下,老夫人眼中闪过惊澜,“宗劭!”
秦劭语气笃定道:“祖母,您先前教训的对,是孙儿糊涂,孙儿已决心拨乱反正。”
老夫人:“这并非小事。”
“宋家诓骗在前,谋害性命在后,人赃并获,孙儿不会再容他们。”秦劭一席话掷地有声,堪比惊雷劈落。
他行事更雷厉,当日亲带人押着宋燚和一纸讼书直赴府衙,以蓄谋骗婚,草菅人命多项罪名控告宋家。
消息炸开,震动整个吉安和曹县。
“秦宋两家不是姻亲吗?怎么对簿公堂了?”
“女婿告岳家?这下有好戏看了。”
“我听说是宋家嫁女儿时找了个顶包的,嫁过去的根本不是正经小姐。”
“胡说的吧!秦家何等富贵,宋家有何不愿的?”
沸沸扬扬的议论中,府衙升堂。
早前的知府因边永昌一事遭贬调,新任府尹赵大人一张国字脸,不苟言笑,只看面相便是个冷面刚正的。
听了秦劭陈述,翻阅证物,又审了宋燚和一干人证,肃声道:“你既状告宋家骗婚,替嫁的季氏亦是从犯,当传来共审。”
说罢便吩咐衙役传人。
秦劭拱手:“回大人,季氏替嫁系宋家主使,又遭宋燚谋害失了神志,过往诸事皆已不记得,恐难上堂受审,此事有郎中作证,且季氏与草民拜过天地,有夫妻之实,她所担之责,草民愿一力承担。”
赵大人传来郎中盘问,又遣人去秦府核实,确认情形属实,当场定案。
宋家未履约嫁女,欺瞒毁约属实,原备于府衙的婚书作废,勒令宋家女罚回原籍,归还秦家所聘彩礼,并以白银五百两偿秦家名誉损失。
宋燚蓄谋伤人,有车夫和小厮见证,丫鬟玉秀指证,人证物证俱在,念受害者无性命之忧,当堂枷锁收押,判处流徙三千里。
季氏女共犯亦是受害者,罚缴白银没入官库代为赎罪,以示惩戒。
惊堂木一拍,退堂的呼喝声回荡,此案就此落定,坊间喧嚣反倒愈加热烈,纷纷猜测季氏女的身份。
看秦劭在公堂上的维护,明显是培养出感情,要认做秦家少夫人,有说是穷丫头撞运,飞上枝头变凤凰,也有人猜是季氏心机,贪图秦家富贵,设局将身份坐实。
于寻常百姓而言,大宅子里的风闻,不过茶余饭后谈资,议论一番乐过笑过便散了。
与秦家生意上有往来商户却不敢只把这当作笑谈,凡聪明些的谁不知道秦宋两家联姻牵扯着官府利益,如今撕破脸闹到这份上,宋家能忍得了这口气?
宋员外虽算不上大人物,在地方上也根基,与一方官府往来密切。若寻隙报复,明里暗里使个绊子,秦家怕是难有宁日。
秦家根基深,实力雄厚不假,却也树大招风,一旦风浪卷起,难免有潜在暗处蓄谋的对手趁势发难,一个两个出手折上秦家两条枝干。
以后的局势......说不好呐!
牵动切身利益的事情,各家皆不敢妄动,默默观望揣测。
暗流涌动,风声鹤唳,无论是秦家还是商行,全绷紧了弦。
姚怀义劝道:“依我看,去鲁地之事暂且搁置吧,如今各方眼睛都盯着呢,你不守着商行,定有不要脸的宵小钻空子搅浑水。”
秦劭:“正因如此我才更要走这一遭,眼下各方观望,拿什么主意全看我这头立不立得住,辽南那边稳住,正好压压阵脚,商行有你和各位当家,乱不了。”
姚怀义笑:“这么信我?”
“你我兄弟不分彼此,我信你便是信自己。”
秦劭极少煽情,又说的诚恳,姚怀义眼眶涌起热流,险些当场落下泪来,欣慰地拍在他肩膀上,“好兄弟!”
秦劭反按住他的手,认真道:“晋通兄,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姚怀义正陷在兄弟情深里,爽快道:“你尽管说!”
秦劭:“宗勉相中内子跟前一名丫鬟,我想让她从姚家出嫁,嫁妆由秦家备,只借姚府名头走个过场,遮人耳目。”
“......”
刚抒完情就避重就轻,他姚家缺的是嫁妆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