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怀义满心动容散的片渣不剩,袖子一甩备在身后,胸膛挺得倍直看秦劭,问:“说罢,想借什么名头?”
秦劭正经向他作了个揖:“你的义妹。”
...
晚间用膳时,秦劭将这一消息告知季灵儿:“晋通兄已答应让玉秀以姚家女之名出嫁,不日就可遣媒人走过场,你可以安心了。”
“你费心了。”季灵儿浅应一声。
“你想做的事,我都会尽力成全。”秦劭目光温润,夹一块她爱吃的糖藕放在她碗里,“还是不愿唤我一声夫君吗?”
她垂眸盯着糖藕,有热气漫上眼底,被她眨动睫羽压下,银箸把糖藕拨到一旁,夹旁的菜送入口中,不碰它,也不说话。
秦劭:“怎么不吃,你之前不是最爱吃这个么?”
“有吗?”季灵儿抿唇弯起一抹浅淡的笑,“我不记得了,反正现在不喜欢。”
秦劭神情微顿了下,方才咽下去的笋泛出一股酸苦,滚在喉咙里。
“换换口味也好......我明日便启程去鲁地,半月方归,你想吃什么买什么尽管从我账上划银子......总之照顾好自己。”
“好。”
失忆的小姑娘不肯唤夫君,但夫妻身份是认的,是以安置时并未把人往外撵,两人同榻而眠,前几日秦劭顾及她不好接受,睡前一直安分守着自己的小半边地方,连个大动作的翻身都没有。
今夜思及要出远门,未分别已涌起不舍,翻腾着身体里的血气,搅乱心潮。
翻了个身,轻声唤她:“灵儿。”
“嗯。”她还是背对他。
“我舍不得你,抱一会儿,可以吗?”
她没说话,骤然加重的呼吸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秦劭缓缓靠近,手臂试探搭在她腰侧,没有被抗拒,才缓缓收紧绕到身前拢着,胸膛贴上她的后背,彼此温度相融。
秦劭将呼吸埋进细白颈间,嗅着属于她的甜香,心尖发烫,又不敢再进一步,闷声道:“一定等我回来。”
...
次日季灵儿随老夫人和方淑凤出门送他,秦劭临上马车前又当着众人的面抱她,伏在耳畔说了同样的话。
晨光明亮,柔和映在小姑娘微微仰起的玉面上,杏眸一片澄澈,他轻易望到底,却看不透里面藏着怎样的情绪。
“好。”直到他转身上马车前,季灵儿开口了,“我会等你回来。”
马车远去,季灵儿陪着老夫人和方淑凤回正院说话。
正是其他三房进来请安的时候,二夫人与寻常一样,笑着关怀她两句,三夫人松口应了玉秀之事的同时,心里的刺也实实在在扎根了,看见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瞪两眼都嫌恶。
如今秦家皆知她不是宋芮宁,微词颇多,但老夫人和秦劭压着,尚没人敢拿到面上议论。
姚氏倒是逮住机会出气:“原还好奇,宋家到底是大户,养出来的女儿怎会不懂礼数,合着是个冒牌的,往后府里多这么个——”
季灵儿没由她说,迎着目光顶回去:“懂不懂礼数和身份无关,关键看对谁,对没规矩的人讲礼,岂不成了对牛弹琴。”
“好了,还嫌此事闹得不够大么!”老夫人眼风凌厉扫过姚氏,“秦家大少夫人自始至终只有一人,就是灵儿,身份不身份的不许再提,无论主子奴才,再有管不住嘴的,一律重罚不贷。”
姚氏心里不服不敢顶嘴,低头应是。
老夫人再看各揣心事的一家人,失了说话的兴致,挥手叫散。
季灵儿回到院子,将唤玉秀到跟前,没留其他人。
“我落水之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此事玉秀已禀过一次,遂照着原来的话重复:“奴婢跟着您去巷子,见您被人打晕绑走,赶紧回来通知大爷,车夫偷偷跟去着绑架您的人,沿途留了记号,大爷循着记号追上,才将您救下。”
季灵儿没打断,等她说完才重新问:“我为何会被打晕?”
玉秀仓惶抬眼,试图辨认她问话用意“您......”
季灵儿直接了当道:“是你故意引我去巷子?”
猜测被证实,玉秀惶恐道:“您都记起来了?”
不仅记起来,还猜到是她在搞鬼。
季灵儿勾唇笑了下,“我从未失忆。”
玉秀脸色煞白,扑通一声在她跟前跪下,“奴婢对不起您。”
季灵儿:“我并非问责,只是不明白,你既联合宋家兄妹害我,为何还给秦劭报信?”
“奴婢身契在宋家,不得不听命于他们。可奴婢心里始终记着您待我的恩情,不能看着您出事......可您还是险些丢了性命,奴婢对不住您,愿意听凭发落。”
“你马上也是秦家少夫人了,我能如何发落你。”季灵儿嗤笑一声,“如今一闹,身契应当拿回来了吧?”
“是......”
“成,身契既已拿回,往后好自为之。”
“少夫人。”玉秀膝行两步,还欲再陈情认错。
人哪有不自私的,为自己筹谋没什么错处,季灵儿不怨她,但也不想多说,摆手道:“出去吧,这两日会有人接你去姚家。”
第59章 打算
“慢着。”
玉秀抹泪退到门口,闻声停步。
季灵儿:“有一事,你务必如实回答我。”
她裹在麻袋里时听到宋燚说“我就不信秦劭还能再救她一次”,没顾上细想,醒来后见到秦劭再品味,不由生出许多怀疑。
为了印证,她故意问秦劭自己是谁,亦确认了,他口中唤的是灵儿,并非凌儿。
自扮男装拜师之日,她一直用季凌的名字,知晓本名的,除了庵中人,梁家,便是宋芮宁主仆。
季灵儿心生猜测,但为唬玉秀说实话,坚定了语气,质问:“秦劭知道我不是宋芮宁,可是你向他泄露的?”
“奴婢绝不敢多嘴,”玉秀拼命摇头。
“那他如何得知?”
季灵儿怕再有诓骗,多追问一句诈她,怎料玉秀犹豫片刻,似下了极大决心才开口:“大爷很早就知晓您的身份。”
在季灵儿追问下,玉秀将秦劭去清心庵接人前的情形详细道来。
“大爷那时并未明说,奴婢仅是猜测,不敢多言,直到前段时日小姐见过大爷,回来找奴婢问责才敢确定......大爷的确很早便知您并非小姐。”
季灵儿愣住了,思绪乱成一团。
很早便知......有多早?
...
汇通票号的鎏金牌匾下,两个伙计正踩着高凳,用裹了红布的长杆一下下擦拭灰尘。
擦净的匾额在灿烂日光下格外刺目,季灵儿站在街心,仰头望着,恍惚看见从前的自己穿着粗布衣裳,踮脚擦拭的身影。
爬高上低的活原本不轮她,那日她执意包揽,只因是师父倾尽心血挽救票号后的重新开张,她高兴,替师父高兴。
伙计从高凳上下来,扭身看见她,打量她一身金银如意云纹缎裳,鬓间珠翠,腰间玉佩皆非俗品,端着笑上前招呼。
“客官可是要存兑银钱?里面请。”
伙计是个嫩面孔,约莫十二三岁,和她在此当学徒时差不多大,季灵儿心下感慨,含笑道:“我找你们掌柜。”
闻听有位衣着富贵的年轻貌美夫人请见,梁守正揣着疑惑快步迎出来,富态面容上笑容还未绽全便僵住。
“是你。”
季灵儿没想到,做足心理建设,再见到这张脸,心仍会狠狠抽搐,愤恨与恐惧皆有,咬紧牙根压下,维持唇边浅淡笑意。
“梁掌柜,别来无恙啊。”
“你来做什么?”梁守正直了腰背,如从前一样冷眼看她。
“几年不见,来看看你,”季灵儿说,“看你是否还好好活着。”
梁守正阴沉脸哼一声,叫人送客。
季灵儿笑着打断他:“别着急呐,实话跟你说,是我日后要回曹县经营了,少不了和咱们票号来往,实在担心您早早去泉下给师父赔罪,所以特来瞧瞧。”
梁守正不由紧张:“做何生意?”
“眼下尚未定,”季灵儿观察他神情,问:“我是很想回咱们票号的,不知掌柜能否收容?”
“本号庙小,容不下大佛。”
“掌柜这是哪里话,当年在楼里若非你瞧上我,我如今还不知在何处讨生活呢,汇通票号就是我的家,早晚要回来的。”
看似轻描淡写带过的“当年”,不仅是自揭伤疤,更是梁守正的屈辱过往。
当年梁守正寻花问柳不算,还起了禽兽心思,要尝十岁少女滋味,被妻子当场找上门,闹得人尽皆知,半年不敢出家门。
梁守正脸色数变,狰狞地瞪着她:“你想都别想!”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法子虽不善,但季灵儿看见他因羞愤而扭曲的脸,心中溢出的快意盖过恐惧,嘴角扬得更高,似笑非笑:“掌柜觉得以我如今身份,你拦得住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