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敛下自己眼底翻涌的情绪,只是搂上她的腰,足下一点,趁着夜色往城外掠去。
夜风呼啸而过,褚羽被他带着练习轻功,身后是梁柱倒塌的轰鸣,热浪卷着灰烬扑在后背。金玉楼百年基业的分舵,连同那些可能暴露秘密的痕迹,都在火中化为乌有。
直到飞出城门,两人才在郊外一处荒亭停下。
亭柱斑驳,荒草萋萋,但亭边竟拴着两匹马。
一匹通体漆黑,四蹄踏雪,神骏异常;另一匹则通身雪白,毫无杂色,那白玉般的马鞍上,还搭着件崭新的狐裘,毛领蓬松柔软,一看就暖和得很。
褚羽眨了眨眼,惊讶地看向他:“你猜到我会来?”
“一直备着。”照野摇头,直接把她抱上白马,拿起狐裘抖开,不由分说便将她裹了个严实。
“等你来,去鳞波岛。”话音落下,他也翻身上了那匹黑马。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褚羽却感觉自己又被蛊惑到了。
这男人真是越来越会了。
褚羽的骑术如今也熟练不少,且有照野在旁边护着,她几乎是完全放松了自己,肆意享受着策马奔腾的快感。狐裘的绒毛拂过脸颊,替她挡住夜晚的寒风。
东方天际,墨色渐褪,透出一线鱼肚白,
当第一缕微熹刺破夜幕,海风已扑面而来,带着潮汐的低语。
远处,墨蓝色的海平线被金红撕裂,朝霞如熔金泼洒,点燃了波涛。浪花卷着雪白的泡沫,温柔地舔舐着银沙铺就的海岸。
照野勒马,朝她伸出手:“来。”
褚羽将手放入他掌心。下一瞬,一股浑厚柔和的内力自他掌心涌来,包裹住她全身。
他揽着她的腰,足尖在湿润的沙滩上轻轻一点,竟踏着浪朝远处奔去。
足下是深不可测的碧波海水,头顶是渐次明亮的苍穹。照野每一次点踏,脚下便绽开晶莹的浪花,宛如步步生莲。
海风掀起她的裙裾,发丝飞舞着缠绕上他的脖颈。
照野忽然低头,唇瓣擦过她飞扬的发梢,问:“怕吗?”
褚羽用力摇头,眼底映着粼粼波光,笑着说:“像在飞!我们……在海上飞!”
就在这一刻———
朝阳跃出海面,万顷碧波顿时洒满碎金。光芒刺破晨雾,驱散所有阴霾。
远处,一座青翠岛屿的轮廓逐渐清晰。
“那就是鳞波岛,岛上有个观潮亭,看海最好。”
褚羽望着越来越近的岛屿,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你常来?”
照野眸光微动,想起那些杀完人后枯坐亭中,独自看海的长夜。那时的潮声震耳却寂寞,月色明亮却冰冷,连海风都带着铁锈味。而如今,怀里的暖香混着海风,竟让过往也褪了寒意。
“以后常来。”他答非所问。
褚羽心尖一颤。
踏过最后一道浪头,两人稳稳落在白沙上。
“走。”他依旧牵着她的手,向山道走去。
登顶刹那,褚羽呼吸一滞。
整片海域在脚下铺展,浪涛在岩壁上撞出雷鸣。远处渔船如芥子,白鸥绕着桅杆盘旋。
而亭柱上竟被人以绝强的指力刻下一首绝句:
血衣焚尽千重浪,
踏碎星河赴此乡。
莫问故人埋骨处,
朝阳吻处是吾疆!
字迹狂放不羁,镌刻着嗜血的过往与新生。
褚羽倏然转身,就见照野倚在亭柱边,玄铁面罩不知何时已摘下。朝阳为他锋利的轮廓镀上柔光,连睫毛都染成金色。
他没看海,只静静望着她。
海风送来远方的渔歌,朝阳已经升得很高。在这天涯海角之处,身后是焚尽的过往,眼前是……
她忽然扑进他怀里,听见他胸膛震动出一声闷笑。然后,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了。
潮声浩荡,盖过了彼此的心跳,也盖过了世间所有纷扰。
…….
第42章 天煞孤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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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鳞波岛,他们向江南前行,霹雳堂总舵就在那里。
褚羽爬上马背,催促:“我们得快一点,金玉楼指不定哪天就被逼急了,联合阎摩邪宗直接打上霹雳堂……”
“嗯。”照野漫不经心地应着,对去霹雳堂没有反对,却也是兴致缺缺。
褚羽正欲扬鞭催马,照野不知何时策马贴近,两匹骏马鼻息相闻。
他抽走她掌中马鞭,顺势将人往自己鞍上一带。
“急什么,江南还远。”他淡淡说。
褚羽被他困在双臂与鞍鞯之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霸道弄得一怔,觉得有些好笑。
“你是在吃雷煜的醋吗?”她故意问。
身后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嗤。
照野忍不住想:她竟敢问?那小子每次见她都一副亮得过分的眼睛,明显待她与旁人不同。
但他不屑于解释,只沉默着不发一言。
这反应在褚羽眼里太过明显,让她笑弯了腰,肩膀在他臂弯里轻颤。
照野不动声色地收紧了环在她腰间的手臂,行进的速度被他刻意拖缓。
而白马只能不甘地跟着黑马的节奏,任由蹄声在官道上踏出悠闲的韵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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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次浓稠,将远山近树染成黛色,他们才堪堪抵达下一座城池的城门。
寻了间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落脚。店小二殷勤地迎上来牵马,目光触及照野腰间长刀和一身未散的凛冽气息时,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一间上房。”褚羽利落地吩咐,试图从照野怀中挣脱下马。
腰间的手臂却纹丝不动。
他单手抱着她,利落地翻身下马。
柜台后,老板娘正低头拨弄着算盘珠,噼啪声在略显空旷的堂内回响。闻得动静,她下意识抬头,目光触及来人的刹那,拨算盘的手指猛地一僵,脸上血色尽退。
堂里人不多,三三两两的江湖客散坐着。原本的低声谈笑、杯盘轻碰,在看清门口那两道身影的瞬间冻住。
几道目光死死钉在那袭黑衣和那把长刀上,随即又触电般移开,唯恐引来注意。
照野早已不做暗天盟标志性的装束,但这身黑衣、这把长刀、这深不可测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以及身边那位美得惊心动魄的女子…….这一切都指向那个令人闻风丧胆、止小儿夜啼的名字。
老板娘颤声问:“两位大人……您、您们有何吩咐?”
照野回:“上房,晚膳,热水。”
“是!是是是!”
老板娘哪敢再多问一个字?她几乎是扑到身后的钥匙板上取下最顶头那枚黄铜钥匙,双手捧着奉上:“天字一号房,楼上左转尽头,最清净!热水、饭食马上…马上……给您送上去。”
她语无伦次,额头冷汗涔涔。
褚羽被抱上木梯,忽瞥见大堂墙角。
那里站着一个佩剑的年轻侠客,看打扮像是初出茅庐的世家子弟。他面色惨白,牙关紧咬,眼底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
而他旁边的同伴正死死按着他拔刀的手,低声劝阻:“别犯浑!你找死吗?!想想你师门!想想你娘……”
他们恨照野,明显至极,几乎要喷出火来。
褚羽把脸别过去不敢再看,被一路抱进房间。
门在身后关上,总算隔绝了楼下那令人窒息的嘈杂与窥探。
房间内点起了灯,驱散了暮色的昏暗。褚羽坐在床上,望着正在检查门窗的照野,问:“他们认出你了?”
照野走到她面前,单膝点地,替她脱鞋,随意答:“不知道,怕就点灯睡。”
他替她摆好鞋子,又拿起另一只。
褚羽看着他专注的脸,忽然倾身向前,环住他脖颈,说:“我才不怕了呢。”
照野疑惑感受着她突如其来的失落情绪,也没动,任由她抱。
“照野……如果…如果楼下那些人,或者其他人想杀你,不要顾及我,别手下留情,别让他们看出破绽……我不想看你束手束脚,受没必要的伤。”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沉重。
听到这话,照野愣了愣,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声音依旧平淡:“知道了。”
褚羽环着他脖颈的手紧了紧,额头抵在他肩上,小心翼翼问:“你以前也是这样吗?”
“什么?”照野没明白。
“就是……我听雷煜说过,他说暗天盟里所有弟子都是敌人,从小就要提防所有人,连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她声音轻了些。
“嗯,差不多。”
其实,何止是差不多?
他们不死不休。
每一个人都可能是将匕首捅进后心的豺狼,每一次转身都可能迎来致命的偷袭,每一口食物都可能藏着剧毒,每一次闭眼都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在那里,“同伴”这个词本身就是最大的陷阱。不是你踩着别人的尸体活下去,就是成为别人脚下的垫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