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你也不要再哭了。这人是卖棺材的，所以长了张棺材板脸，其实人很可爱的哟，你也不必怕他。 ”柳非银可不喜欢惹得女孩子哭，温声道，“你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的。 ”
白清明没什么好气，看这杜娴还算老实，脸色也缓和了下来：“你既不是有意的，我们必定不会为难你。不过这两日你还是住在独孤家吧，在下送一道结界符贴在院门上，不要走出你住的院子，为了避嫌还要请你弟弟留下来陪你。等厉鬼之事结了，你便可回家了。 ”
待杜娴又羞又愧地走了，白清明重新将白缎缠在柳非银的颈子上，到了明日，大概白缎也遮不住了。独孤金金主仆一直跪坐在旁边吃瓜果，一碟子西瓜独孤金金只吃了几块，其他的都在她喝茶时被苏尘偷吃了。“苏尘……”“小姐。 ”“刚刚你在想什么来着？ ”“什么时候？ ”“你偷吃本小姐西瓜的时候。 ”“奴婢在想，白老板跟芝麻大饼讲话的时候好有正妻范儿啊。 ”“今天的天气真好呀。 ”“小姐，下雨了。 ” “……”
（四）
“阿妩，我要给你一件最美的嫁衣，绣鸳鸯并蒂莲的嫁衣，大红流水缎面织了金纹的，在阳光下好像能发光一样呢。 ”
那声音犹如吹过耳畔的清风，隔着纸糊的窗他的侧影落在窗纸上，他挺秀的鼻峰都带着些不可高攀的意味。她红着脸看他嘴角微笑的弧度，那样温柔真诚，好似将她当作含在口中的珍珠。
这只是她这些年总在梦中能听到的甜言蜜语，可一睁眼，她却在忘川河底，河底那腥臭的水草缠着她的双臂，无数枯骨手掌抓着她的小腿不停地将她往更深处拖，怨恨和戾气一次次地划破她将要愈合的皮肉，耳边回荡着地狱中经受酷刑时才发出的惨叫和哭喊。
阿妩一下子睁开眼，月亮已经升到树梢。银色的光屑落在她冰冷的眼中，添了嗜血和疯狂的味道。她勾起嘴角，桀桀地怪笑起来，头歪歪地垂在颈子上。
“鼠辈，只会偷偷摸摸吗？！ ”
两只半大的花豹踏破已经泛黄破烂的纸窗呼啸而入，柳非银非常不满那个称呼，趴在窗口嚷嚷：“你昨夜都大大咧咧地跑到我的屋子里去夜袭啦，礼尚往来，本大爷难道还要敲个门？ ”看到阿妩那白衣都被血染成乌黑的红色，他终于没忍住好奇心，“说真的，你肚子里……的那个还在吗？ ”
白清明真想拿袜子堵住他的嘴，他当厉鬼是那些只会哭鼻子的小姑娘吗，他们来找阿妩可不是为了让她把他那漂亮的脑袋拧下来的。
“咳咳……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我来找你是想助你轮回……”
阿妩站在黑暗处，黑色的水渍蜿蜒在脚下，听了这话却突然笑了，笑得脖子歪得更厉害了：“呵呵，说得真是好听呀，助我轮回，你哪是助我？不过是因为这位柳公子中了尸毒，而这毒与我本体一枯俱枯罢了。不肯过奈何桥跳入忘川河自甘堕落的魂魄，罪孽深重，是无法轮回的呀，你就等着看这小子腐烂而死吧……”
白清明沉默了一下，突然问：“你还爱着那个男人吗？还想见到他吗？ ”
一句话仿佛撕裂了她的面具，阿妩死死地咬住嘴唇，直到咬出血来，眼中怨毒更甚：“爱？你说爱？你可知为何我明知道整座风临城没有人想接我的绣球还要走上绣楼？只因他告诉我，他家里不会同意我们的婚事，只要在众目睽睽下接了绣球他父母也只能认了。我孤注一掷，却被他推到了死路上。呵呵，他知道我有了身孕，根本就是因为这才挖好了坟墓啊。你说爱？真让我恶心！ ”
犹记得她战战兢兢走上绣楼，在人群中却唯独不见他，那时她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那时的绝望和恐惧现在回想起来仍然叫她疼痛战栗，她宁愿在忘川河底再困个七八年，也不愿再受那种锥心之痛。
男人啊，真是比毒蛇猛兽都可怕得多呢。
白清明轻叹：“你已经报仇雪恨了吗？ ”
那哀伤的女鬼盯着地面看了许久，月光融化在她的脚边，让她想起那时约在花前月下，她羞涩地低着头不敢看他，只记得他的黑靴上绣得精致的几瓣寒梅。
“他们全家都已经不在风临城了，可我却无法离开风临城的地界，他害死了我，却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娶妻生子。我好恨啊……我恨不得吃其肉寝其皮……可我无法离开风临城，只能在这里腐烂……真是多谢提醒了！ ”阿妩诡异地一笑。
白清明心中暗叫一声不对，下意识地要挡开身侧听故事听得入迷的家伙，手却抓空了。女鬼身上流下来的黑水不知何时已经蜿蜒到柳非银的脚下，而那黑水好似张开了血盆大口将他吞没，他只“啊”地惊叫了一声便被黑水拽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一只花豹牙齿间叼着柳非银撕裂的袖子，另一只咬下了他的一只鞋，都愤怒惊慌地在柳非银消失的地方刨着地面。
“两日内，用那个人来换这个小子。 ”
白清明这几年来第一次觉得头疼：“两日？ ”如果那小子全家搬到最南方的紫国去了，就算即刻过去把他带过来也不止两日，更何况那人还踪迹全无。
“你以为他还能活多久？ ”阿妩觉得非常有趣，愉快地笑起来，“就两日，你若在乎他，总有办法啊。 ”
她看着窗外那沉甸甸的月亮，连它也好像要堕落似的。
一个人若是在意一个人，就算刀山火海也会走到他面前的，不是吗？
（五）
“公子，你回来啦！咦，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
绿意从地缝里钻出来，最近雨水多，她身上的嫩枝不断生长，每日都要不停地拔掉身上的枝子省得走出去吓到人。看到垂头丧气的豹子兄妹，她敏感地问：“柳蝴蝶没来吗？ ”
“在女鬼阿妩那里。 ”
“啥？！ ”绿意的下巴都掉地上了，“她已经看上柳蝴蝶移情别恋了哦？ ”
从忘川河底泡了几年都没迷失心性还能跑出冥界的魂魄，全都是骨灰级大变态啊。说不定会一边用鞭子抽人一边哭着问“你爱不爱我”，若是回答“爱”，变态女鬼会愤怒地反驳“放屁，你根本不爱我”，于是把人往死里抽。若回答“不爱”，女鬼会更凶残地抽打怒吼“我就知道你不爱我，我打死你” ……总之没有对的答案，因为她已经够变态了。
白清明一向善于找重点，疑惑地问：“什么叫移情别恋？ ”
“因为她的恋人一直在这城中等着她啊。 ”
“啥？！ ”白清明傻眼，“不是说举家外迁了吗？ ”
绿意昨夜就召集她所有的妖怪小弟们凑在一起打听那女鬼的事，虽说她生前没什么存在感，但胜在死了不久，也容易打听些。一个住在桥洞里的雨降小妖怪告诉她，他认得那个断头女鬼阿妩的情人。
阿妩家住在城中最偏僻的城北的百人巷，她的情人出身书香门第，为了能找个安静的地方读书，这才在城北买了处两进两出的院子，只有一个侍童和一个婆子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他的院子和阿妩的闺房只隔了一道纸窗，她只要一支起窗就能看到他在扶桑花下铺了竹席，一壶清茶，一碟绿豆饼，书声琅琅，音色饱满而低哑，好似炎夏清晨从树叶滚落到石台上的露水。
阿妩非常喜欢他的声音，经常偷偷在窗边听他读书。直到有一日，他一转头看到邻居家半掩的木窗内有双乌黑沉静的少女的眼睛，把她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去关窗却将挑窗竹棍掉在窗外。
于是本没什么交集的二人，在双目相接中，手指已拴上了红线。
降小妖当时喜欢一个人类少女，他每日都来这院子里的扶桑树上偷摘几朵扶桑花放在那少女的窗前。所以总能见到那男子和阿妩隔着一道窗谈天说地，阿妩说话的声音低低的，说不出的婉转温柔。
住在桥洞里的雨降小妖非常羡慕他们，而他喜欢的少女却以为一直送她扶桑花的是银楼不敢表白的穷小子，她认错了人，可那个穷小子并没有拆穿，还与她热烈地恋爱了。
雨降小妖很伤心，从此再也没去那个院子摘花，自然也不知道后来这对情人发生了什么事。
绿意为了打听阿妩那个情人的消息，顶着一片荷叶被雨降小妖趴在怀里哭了半天，导致风临城一阵疾风骤雨，吹翻了连天绿玉盘。
（六）
白清明去而复返让阿妩很是意外，只道：“你把他带来了？ ”
“在下恐怕无法把他带来，只能带你去。 ”
“我可出不了风临城的边界呀。 ”
“你一去便知。 ”
白清明带着阿妩去了风临城外八里亭的竹林。
这里生长着北国的毛竹，碗口粗，数十丈高。竹本是阴物，夏日繁茂之时遮天蔽日，瑟瑟凉风划过皮肤让人有种到了异界的错觉。
阿妩跟着他一直走到竹林深处，渐渐能听到急匆匆踩过枯叶的脚步声。她疑惑地走近才看到那是一个穿着狐色锦衣的男子正绕着一块不大不小的山石转圈，他走得又快又急，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也来不及擦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