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伤应该是被山猫的爪子挠的，这娇生惯养的小狮猫怎么跑到山上去啦，肯定会被当成猎物的。 ”绿意蹲在黑猫面前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耳朵，被那小猫凶狠地一口咬住了手指。绿意也不躲好奇地看着他，黑猫好似觉得没意思放开了她的手指，傲娇地把脸扭到旁边。
绿意再去摸它，它就只是躲了，她嘿嘿笑起来：“真是个可爱的小东西，还凶人呢。公子，我们养它吧。 ”白清明从书本后露出脸，好看的丹凤眼微微眯着：“我们家已经快被方子和三角子吃穷了。 ”
“金风和玉露明明是柳蝴蝶从娘家拿银子来养的啦，而且它一只小猫吃不了多少东西的。 ”绿意不满地撇嘴，“再说公子你这么抠门儿真的好吗？ ”
“我抠门儿吗？ ”绿意只觉得一股子凉意爬上脊背，莫名地打了个寒战，犹豫道： “……有时候而已。 ”白清明恍然大悟：“原来我是抠门儿的。 ”接着又转回脸去看书。绿意炸毛了一下午，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又有了受伤的猫要照顾，她早就把那句话抛到耳后去了。直到次日早上她去罐子里拿铜钱去买酸梅汤和嫩苞米，才发现里面一个子儿也没有，顿时慌张地跑去后头囤棺材的仓库，见自家公子在里头跟画师吩咐图样，她气得跳脚：“公子，这日子没法过了，陶罐里的钱被偷了，咱们家又遭贼啦！ ”
“哦，是我拿走了。 ”
“啊，为什么？ ”
“我昨夜想了一下，大约是因为我只包吃包住不付工钱，所以你才觉得我抠门儿。从今日起我会和其他铺子一般的标准付你工钱，这样你该满意了。 ”白清明一脸的无奈，“都怪我之前太抠门儿了。 ”
以绿意的聪明才智立刻换算出其他铺子里的伙计一个月的工钱还不够买她身上的一件裙子。她穿得比人家小姐都好，只要想拿钱去买吃的喝的就从陶罐里拿，那陶罐里好像聚宝盆似的，总有用不完的零用钱。
绿意傻掉了，感觉自己的妖生前所未有的灰暗无光。
“公子……”
“啊，对了，猫可以养的，比养你省钱多了。 ”
（四）
柳非银一进铺子就看到绿意恹恹地坐在门边，双颊凹陷跟干尸似的，身上长出来的枝叶都枯黄了，她也不去摘，就那么傻坐着，一只眼睛里写着“绝”，另一只眼睛里写着“望”。
柳大公子受到了惊吓，小声问自家老板：“绿意不会是又被她看上的男人甩了吧？ ”
白清明摇了摇手指，好脾气地笑了笑：“不是的，是身为老板的我偶然发觉自己的侍女怨气冲天嫌我抠门儿，于是我决定改掉这个抠门儿的坏毛病，以后每个月发她工钱，所以她大概是高兴坏了吧。 ”
柳非银冷汗涔涔，绿意真是条铁骨铮铮的率真汉子，他骂白清明抠门儿也只敢在心里骂。不过他现在也没时间同情绿意，因为他今日是带着个大八卦来的。
对了，今日早饭时我听我娘亲讲了一件事，是关于住在深山别院的秦夫人的，这事怕是没两日就要在城中闹开了。虞家银楼早跟城中的几家当铺说了丢失的那几样玉器的款式和刻字，不过也没打算真的能抓到贼大摇大摆地去典当东西，多半会卖到黑市里去。可昨日秦夫人的丫鬟青青去当铺典当了几样首饰，其中两样就是银楼被盗的玉器。银楼的人抓着那小丫鬟去了秦家，秦老爷带人去了别院，可不想不仅是玉器，连布庄丢的成衣和那盆蓝莲花都在别院中。 ”
“秦夫人怎么说的？ ”
“秦夫人什么都不肯说。 ”柳非银无奈地苦笑起来，“现在众人都说是秦夫人与穷小子私通，秦老爷还闹着要休妻呢。 ”
一直卧在那毛皮垫子上的黑猫突然跳起来，一转眼跑出门就不见了踪影。柳非银吓了一跳，只问：“你真打算收养这小东西吗？ ”
“总不能放着它不管吧……”白清明拿了外衫，不自觉地叹了口气，“还有那位秦夫人在大雨天收留了我们，承了她的情，好像也没办法放着不管啊……”
他们赶到秦家别院外头，原本好好的日头又被飘来的云遮了个严实，看来又是一阵疾风骤雨。柳非银去叫门，半天没人应。他们正猜着秦夫人和丫鬟不会回了本家吧，却听到门内秦夫人的怒斥声和猫吃痛的叫声。
“秦夫人！你没事吧！ ”
柳非银一脚踹开门，见那秦夫人手中拿着扫帚瘫坐在檐下正与一只黑猫面对面地对峙着。黑猫回头看到他们，几步蹿到白清明脚边往他身后躲，好似被养熟了认了主人。
“是你们……”秦夫人扶着廊栏站起身，只是面如金纸，好似多走两步就会断气似的，“怪不得这猫会在，妾身实在是讨厌猫，让两位公子见笑了。今日妾身不适，看这天色马上又要落雨了，公子们还是赶快下山吧。 ”
她看起来真的不太好，白清明刚刚在门口看到了冥差们做的印记，她已经没几日的阳寿了。
白清明把黑猫抱起来，顺了顺毛，抱歉道：“在下知道夫人是为了避嫌，不过我们今日特意来拜访，是听说了夫人这里有城中几家铺子的失窃之物，想同夫人打听些事。 ”
秦夫人犹豫了片刻，这才请他们在廊前坐了，她疲惫地微微敛下双睫：“青青被带回秦家去问话了，妾身有疾在身，怕是无法妥善招待二位……”她堆起温和的笑意，摇了摇头，“不过若是公子也丢了东西，那妾身就帮不上忙了，毕竟不是风临城中谁家丢了东西都能在妾身的家中找到的。 ”
柳非银少有地面色一红，竟说不出话来，只是讪讪地看向白清明。可白清明却依旧带着得体的笑意，慢慢地抚着膝上的猫，叹息道：“流言猛于虎啊……夫人言重了，在下和非银今日来，是来听夫人说话的。 ”
“听妾身说话？ ”秦夫人愣了愣，又凄然一笑，“如今妾身说话还有人肯听吗？ ”
阴霾的天空一滴滴雨砸下来，院中木桶中浇菜的水中泛起细小的涟漪，接着又一个涟漪荡开，又开始下雨了，沙沙声如蚕食，明明是喧闹的却让整座山都静谧可闻。
她在深山里，新春拾花、酷夏听雨、深秋赏枫、严冬煮雪，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把想说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重复，渐渐的连要说什么都忘记了。
“当然，我们在这里，夫人想说什么，我们都会听的。 ”
秦夫人愣愣地看着面前两个眼神坦荡直率的年轻人，眼光又落在白清明膝上的黑猫身上，那双鸳鸯眼莹莹如玉，仿佛闪着点点泪光。
“前日青青自作主张偷偷地拿首饰去变卖，她想给妾身买个骨灰盒，要百年老离木雕百子图的。真是个傻孩子，人没了不过是一把灰，装到什么样的盒子里又有什么关系呢……妾身快身去了，是当年产子后留下的宿疾，这十年早就把身子拖垮了……其实妾身十年前就该随那可怜的孩子去了，我可是个连西方诸神都无法饶恕的母亲啊……”
（五）
还未出阁时的洛九歌是朵高岭之花，任说媒的磨破了嘴皮子，只要她打听到那家公子是个靠爹娘吃喝玩乐的草包，就嗤之以鼻，拒之门外。她爹是个做学问的先生，她从小受父亲熏陶，从小就作诗练字，未来的夫君可不能是个睁眼瞎。
直到有一日，她去山上的桃花林中采花酿酒，一阵风吹来一篇文章，满纸妙笔生花精彩绝伦。她一回头，看到一个男人不伟岸英俊也不丑陋粗鄙，普普通通的一个人，痴了似的立在春风中。
“这是公子写的吗？ ”
“是。 ”
她粲然一笑：“公子胸中有日月，小女子拜服。 ”
于是，一场巧遇，缘分天成。
十一年前，她的夫君秦越用八抬大轿把她迎进了门，摆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宴席，连城中乞丐的腹中都添了三两猪油。她家风清贫，由俭入奢，何以见过如此的荣耀风光？
新婚之夜秦越用秤杆挑开她绣了石榴和连理枝的红盖头，柔声道：“阿九，你真美啊，从今日起你我就是夫妻了，这一世我绝不辜负你。 ”
就这一句让她一颗心都涨满了春风，惊叹于自己怎能如此得到上苍的垂怜，能得到这样好的男人呢。
他们夫妻恩爱情深，没多久她就有了身孕，肚子一天天地大起来，她又喜酸，家中有经验的婆子说肯定是个男丁。一家人都高兴坏了，怕夏日酷暑她生产时难过，就给她在深山中建了处别院。她本身不爱热闹，每日晨间枕着山雀的歌声醒来，日子过得格外惬意。
怀胎十月时，她一直没见过面远嫁到北夜国的小姑回来探亲，姑嫂二人坐在檐下谈天。这小姑是个率真性子，偶尔说起她长兄的从前，便唏嘘道：“没想到我长兄能娶到嫂嫂这样有才情的女子，他呀，连个字都写不好，从前在学堂就总是逃课，背不下功课总被先生骂。从前在家中时，我还总笑他以后要娶菜市上那个杀猪老爹的女儿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