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垂头丧气的妖怪都抬起头看着柳非银的脸，满脸都是“您哪位”
的不可置信。柳非银用扇子敲了敲白鸳鸯的脑门儿：“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什么是暴露癖的变态？ ” “……”
（四）
人在紧迫的情形下反而会发挥出无穷的潜力。白清明的书房里有不少各处搜集来的传说传记，还有无处考证的古籍。柳非银记得有回他和白清明搬书出来晒，看到过一本介绍植物的图鉴——当然他并不认为那是一本平常的书，因为封魂师又不用下田种地或去山上挖草药。
幸好白清明有严重的整理癖，把每个类别的书卷竹简都做好标签摆放着，若是拿了他的书没有放到原来的位置，那整个月都别想得到这个古怪家伙的好脸色，更不要肖想进他的书房了。
“柳哥哥，你把书房弄成这样师父会生气的！ ”白鸳鸯爬到书架上找关于植物的书，却不小心蹬翻了板凳，一排竹简掉下来把他埋在书堆中。
“喂喂，哪有你这么厚脸皮的，若不是你吵着要帮忙，怎么会乱成这样？！ ”柳非银头大地翻着书，这简直就是越帮越忙嘛。
白鸳鸯白生生的小脸儿立刻红了一层：“我会收拾好的。 ”
不出所料，收拾的过程中又是一阵更恐怖的鸡飞狗跳。白鸳鸯真想死在书堆里算了，愤怒地扒下扣在头顶的书卷，抖了抖耳朵，不经意地瞅了一眼，圆圆的琥珀色猫眼儿立刻瞪大了：“……啊，有了！ ”
柳非银从另一间冲进来：“在哪里……我的老天爷，你做好被逐出师门的准备吧！ ”边说着边夺过书，也不管那猫崽子身上摞起的小山一样高的书堆，转身到花厅外去了。
这一夜，锦棺坊内无比地难熬。
很久没有遇到这种燃眉之急了，对敌人一无所知，躺在那里的白清明不离身的蜜蜡珠的星芒也渐渐微弱下去。那串蜜蜡佛珠是他的守护者，在他丧失意识之时能保护他的肉身，不过也只能护他一时无虞。
风掀开垂着铜铃的竹帘，叮叮咚咚之声吹散了片刻的寂寥。
绿意拽着一对白色的兔耳从大蓬开得热烈的绣球花丛中钻出来，被拽着的那妖怪累得喘了口气：“呸呸……见鬼了！绿意你这混球！我是雪兔不是树！在土里我没办法呼吸啦！混球混球！害我吃那么多泥巴！ ”雪兔妖气急败坏的，艳红的瞳孔喷射出愤怒的火焰，“我警告你，下次不准拽我的耳朵……啊，头发也不行！ ”
“真是个麻烦的小子……”绿意丝毫没悔改之意，掏了掏耳朵，“跟个娘们儿似的。 ”
“柳公子你来评评理，她绝对嫁不出去是不是？！以后谁要是看上她，准是瞎啦！ ”
绿意瞪着雪兔那张玉白的脸，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喂，你还记得你和我怎么认识的吗？美丽的树妖小姐啊，小生对你一见倾心……”
“那时候是我瞎啦！瞎啦！ ”雪兔打断不依不饶的树妖，“我是来帮忙的，你要是打算吵架，我就回家睡觉了！ ”
绿意揪起他两只耳朵往两边一扯，咬牙道：“那你还不快说！ ”
城中最近有些妖怪不太对劲，雪兔前些日子提着酒去找他的老朋友大黄。大黄是城主兰家的护宅犬，雪兔一靠近大黄家的宅院，他张嘴就咬，嘴上还恶狠狠地警告：“小妖，这宅子是大爷护着的，滚远点！ ”
雪兔被咬破了手臂，觉得非常的莫名其妙，便跑去找骨姬商量。骨姬生前是城西柳巷中的当红歌姬，被嫉妒的同行杀死沉尸荷塘，肉身被鱼类啃食殆尽就成了骨鬼。不过她性子本就豁达温柔，本能化作厉鬼却完全无任何报复之心，于是池塘中的荷花妖就收留了她。
骨姬皮肤白中泛青，领子大大地开着露出丰腴的胸部，眉眼和嗓音却都温柔如水，边给雪兔包扎伤口边蹙眉道：“这么说来，城中好像不止一个妖怪举止反常呢，明明是好友却好像不认识一样，而且还暴躁阴郁性情大变。 ”
荷花妖盘膝坐在荷叶上，不停地点头：“没错没错，这样倒是很像闹瘟疫呢。 ”
“瘟疫？不是只有人类之间才会闹瘟疫吗？ ”
“妖怪之间的瘟疫和人类之间的瘟疫不同哦，不过也不是和人类没关系。凡间有战祸或者人间瘟疫肆虐，有很多人死时，人的怨念、痛苦和仇恨可能会因为过于庞大而集结成不同种类的瘴气，有些不能散去的话说不定会修炼成魔。这些魔多数是从哪里来的便返到哪里去，从人那里来的便还会去害人。不过也有在妖群中扩散的。我那时还没修炼成妖时，有回战场上千万将士的血汇聚成血魔，所到之处的妖怪们都起了莫名的战意和杀心，都自相残杀呢！ ”
骨姬惊呼一声，捂住嘴：“香香，你知道的真多呢！ ”荷花妖挺了挺腰杆，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得意：“那是呢，这风临城中哪有我荷花妖怪不知道的事。 ”荷塘里荷叶在风中翻滚着绿浪，都是荷花妖得意的笑声。
“那就对了！ ”柳非银拿出那个植物图鉴在柔和的橘色光源中指给他们看，“魔障的化身多是荆棘或蒺藜，荆棘化身的魔以血肉为食，蒺藜化身的魔以情绪或记忆为食。而风临城这只魔怕是吞吃记忆的，可为什么其他人只是忘记，而清明却是昏迷不醒呢？ ”
雪兔和绿意面面相觑，认真地摇摇头。这边正苦恼着，突然两只小豹子“嗷呜嗷呜”地欢喜地叫起来。“清明！ ”柳非银拔脚往内室跑，与人撞了个满怀，他力气用过头把人扑倒在地，整个人都惊呆了，“清明，你醒啦？！ ”白清明揉着额头，被撞得头昏眼花：“你怎么跟绿意一样毛毛躁躁的？ ”“你有没有受伤？缠着你的那根蒺藜藤呢？ ”可怜的白老板还没来得及抬手遮，就被柳非银拉开了领子露出了玉白无瑕的胸口。雪兔一把捂住白鸳鸯的眼睛：“哎哟，有碍观瞻哟，简直教坏小孩子！ ”白鸳鸯拉下他的手，一本正经地反驳：“雪兔哥，我不是小孩子，我十岁了！ ”雪兔把白鸳鸯抱离地面，亲了亲他的耳朵：“好可爱呀，等到了十六岁就嫁给雪兔哥吧。 ”“雪兔哥，我是公猫。 ”
“雪兔哥不嫌弃你呀。 ”雪兔撅起嘴，“快来个定情之吻先。 ”
绿意抢回黑猫崽子，一脚踹飞他：“是谁教坏小孩子啊，你个恋童癖的变态！ ”
（五）
白清明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甩了甩头。
刚才又做梦了，一个隐隐透出熟悉的奇怪的地方，后院的厢房里堆满了棺材和各种寿材。书房简直就像被狂风暴雨侵袭过，他觉得异常地愤怒，想冲去把那个桃花眼的混蛋家伙和笨猫一起关进柴房里。可他根本动不了。一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的蒺藜藤已经要将他吞没，那画面也如被焚烧的画布般只剩下残影。
他一下子就醒了，白寒露还在睡，白衣胜雪，冰冷的莲花一般的面容沉在月光中，他不知不觉就看傻了。
明明是每天都看到的脸，却异常地有种遥远的陌生感，莫名觉得这头狼崽子一睁开眼，里面盛着的就会是满满的冷漠和厌恶。他明明心里很痛苦，却一直要保持温和完美的笑容。
而此时这双眼好似与他有心灵感应般睁开了，琥珀色的眼珠好似透明的，汪着水，一派温柔纯真。
“怎么不多睡一下？ ”
“寒露，我感觉不太对劲。 ”白清明推了推他，“起来陪我说话。 ”
“哦，那去屋顶吹风吧。 ”白寒露呆呆地打了个呵欠， “带着烧鸡和酒!”
“你还真是一刻都不能忘记吃！ ”
客栈内院一棵巨大的老灯笼树的树冠几乎要遮住屋顶，白清明非常喜欢在屋顶观察蚊虫被灯笼花的光源所吸引后飞进花朵，却被灯笼花内的黏液粘住，而后被消化沦为食物。所以炽日都城内极少担心被虫类骚扰。
而远方的风送来的却不是花香，而是尸臭和百鬼夜哭悲惨的声音。
白寒露顺手从屋檐上拔了两根长草编蝴蝶，盘膝坐在他身边：“你这两天都心不在焉的，其实一直在想师父要把血脉传给谁的事吧？ ”
“不是的。 ”白清明心里很清楚，师兄们资质平平，他虽然咒语和符咒都用得很好，可是论资质还是比不过白寒露，他摇摇头，“师父肯定会传给你的啦，我觉得很好啊，你比我合适。 ”
“不行，你跟我不同。你是人，我是狼，我没有封魂师之血也会很强大。可是你没有的话，只能驱动别人画好的符咒，你会很弱的。 ”白寒露认真地编着蝴蝶，歪头看他一眼，“都给你啦！ ”
“那你呢？ ”
“你会赶我走吗？ ”
“当然不会，我们一直在一起的！ ”
“是啊，我会一直跟你在一起的，没差啦。 ”
白清明莫名觉得这话傻透了，可心里却非常地开心，只是……他原本不是想跟白寒露聊这些的，他想聊聊这两天做的梦，可刚刚梦境中的事却忘得一干二净了。他只知道山下砍柴为生的老头会转头就把事情忘记了，他和白寒露哪有机会漫山遍野地帮他找捆好后不知道丢在什么地方的柴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