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店门口的柱子上刻了个小小的‘油’字,字里填了朱砂,这是妖怪店的印记。这家的店主是个叫‘油须磨’的妖怪,也叫‘灯油妖怪’。以前渔夫出去打鱼,捞到的鱼丢在渔船上会有鱼油浮出,他们就收集这种油点灯。这鱼油就是‘油须磨’磨出来的,若有人浪费灯油,灯油妖怪就会诅咒他们在黑暗中点不着灯失去光明的庇佑。 ”
“那是个好妖怪呢。 ”
是啊。 ”白清明伸手逗弄着婴儿,“不过喜欢在海上捡别人的孩子来养可是恶习呀,这个小鲛人的父母很快就会找来的。 ”
“为什么她不自己生呢? ”
“这你就不懂了。凡间的父母都欺骗孩子说,你是河边捡来的。其实灯油妖怪是人类浪费的灯油多了,才会有灯油妖怪,的确是要去大海边去捡的啊。不过,恰好能捡到灯油妖怪小孩这种事可不是给老天爷磕头就能实现的呀。 ”
不多会儿,灯夫人端着两碗海味面线出来,虽香味扑鼻看起来也只是一碗普通的酱油面。不过柳非银着实饿了,拿着筷子一挑,惊奇地发现面线下面卧着龙虾肉、鲜鲍、裙带菜、蟹肉,满满的一大碗。妖怪自然也有妖怪的待客之道。
吃过美味的面线,灯夫人又端出茶和瓜果。她就生在附近的海边,已经习惯了在海边生活,从没去过内陆,听柳非银说起东离国的雪山和阡陌纵横的运河、连成片的木楼和繁华的街市便无比向往。聊了半天风临城的事,宾客尽欢,最后才扯到正事上。
“夫人知不知道住在山上不知名湖的水妖? ”
灯夫人听了,点头道:“哦,白公子说的是泠啊。泠才不是水妖呢,她是海妖,不过是被困在了不知名湖中罢了。 ”
“困住了?因为眼睛被拿走所以困住了? ”
灯夫人沉默了一下,脸色变得也谨慎起来:“你们是外乡人,怎么知道泠眼睛的事? ”
白清明只能将昨日躲乞丐小弟们和暴风雨躲在山神庙中,以及清早在湖边遇到水妖的事如实相告。灯夫人叹了口气,撩了撩额前的头发:“原来你们见过泠了啊。她困在不知明湖大约有一百年了吧,那时我还没到云塘来呢。不过关于她的事,附近的妖怪们都知道一些,她的眼睛被风绮一族的封魂师给骗去了。风绮家的封魂师可不如姓白的和气,海上瑶仙岛的那位封魂师就帮了我们妖怪很多,不过那位白老板真是可爱得很呢,报酬只要各种宝贵闪亮的珠子。我们本想请他帮助泠回到海上,可泠并不想离开。 ”
“因为她的恋人吗? ”
“关于她的恋人,泠并没有多说过什么。 ”这时摇篮中的孩子闹了起来,灯夫人把小鲛人抱在怀里轻拍,“以泠的妖力任何人都不能拿去她的眼睛。妖怪们都说,一百年前风绮家的封魂师把泠的恋人拘在了风绮家,以他的性命威胁泠心甘情愿拿自己的眼睛和自由去换取他的平安。所以无论风绮家如今谁做家主,泠都无法离开不知名湖。 ”
柳非银听得心中有些怅然,只道:“真是个痴情的海妖。 ”
临别时灯夫人赠了几颗珍珠给他们做盘缠,后来白清明回到风临后写信给白寒露,让他去寻个小灯油妖怪给灯夫人送去做谢礼。白寒露虽然觉得自家师弟太厚脸皮,可还是千辛万苦地寻到了。
一餐饭和几颗珍珠换来一个孩子,这是灯夫人做梦都想不到的事,不过这也是后话了。
(七)
一整日他们都在镇上找昨日柳非银弄丢的那只破碗。
家中有迷信些的老人总会嘱咐家中的孩子不要碰放在三岔路口中的破碗,也不要捡别人家门口用红绳子拴着的铜钱。破碗上容易附着衰鬼,拴红绳的铜钱是卖灾病,捡回家就要倒霉的。
他们在镇上找了半日,又在丐帮聚集地被乞丐小弟们盯上了,不过他们走到偏僻的海边才被跟了半天的乞丐小弟们不怀好意地围住了。带头的那个年纪不大,披着个装米的破麻袋,头顶着鸟窝,背着个砍刀,露出一口大黄牙,用刀背一下下地捶打着肩膀。
十几个人把两个人追到个偏僻的海滩上,看这两个穿得挺体面的人再往哪里跑。可二人一回头,脸上的笑容都既得意又狡猾,丝毫没有被追到穷途末路的恐慌感。
“哟呵,外乡人,昨天跑得挺快嘛。看着长得挺体面的,怎么还跟兄弟们抢地盘儿呢? ”矮个子的大黄牙声音很嫩,指着柳非银道,“弟兄几个,先把那个小白脸扔海里洗一洗,让他尝尝海水够不够咸。 ”
柳非银张开双手做了个禁止的手势,大喝:“不要过来了,我家这口子可不是好欺负的,过来可不要后悔啊。 ”几个人面面相觑,大黄牙一挥手:“听他鬼扯!那么厉害还跑什么! ”“是啊,还是不要脸的死断袖!搂搂抱抱拉拉扯扯! ”另一个人不乐意了:“断袖怎么啦,断袖碍你家什么事啦! ”“你还德行了,你个勾三搭四死不要脸的,想打架啊! ”两个人跑到另一边撸起袖子开始打架。大黄牙震慑不住下属,指着其他人的鼻子骂:“他们两口子打架你们看什么看,还不快收拾他们。 ”白清明早已结好了印,蜜蜡珠长出扇骨,一只银白色的御魂犬怒吼着从描金折扇中呼啸而出,一爪子把那个大黄牙给踩住,凶狠地对着其他人龇牙咧嘴。那几个没见识的小子吓得瘫坐在地上大叫:“有狼啊! ”面对狼他们都吓傻了,连逃都忘记了,张大嘴巴傻愣着。
柳非银扬眉吐气了,迈着小方步走到那大黄牙面前,用芭蕉叶拨开乱糟糟的头发,啧啧两声:“一个小姑娘家的,怎么弄得这么邋遢,还嚼烟叶把牙染得这么恶心,怎么嫁得出去哦。 ”
大黄牙小姑娘带着哭腔喊:“不要让狼吃我啊!我好怕啊!我要回家! ”“把昨天我捡的那只破碗还给我,我就让你回家。 ”大黄牙小姑娘鼻涕眼泪流了满脸,还在挣扎:“这位大哥你为什么这么想不开要要饭啊,你们家这口子还养不起你吗?我们这一行也不容易啊,给条活路吧大哥。 ”“笨丫头,我们家这口子养不起我?你看他身上穿的戴的,他养不起我?我告诉你,他卖棺材可赚钱啦! ”“那你干吗跟我们抢地盘要饭啊?! ”白清明被他们吵得头昏脑涨的,那大黄牙小姑娘是个要饭的,所以看谁都像要饭的,这样心思不活络估计会要一辈子饭。两人驴头不对马嘴,由着他们吵下去,怕是会扯到卖棺材这个行业是多么有前途有油水了。白清明拿出一颗珍珠在小姑娘眼前晃了晃,很大的一颗珠,成色极好,大黄牙小姑娘立刻不吱声了,眼睛发直开始流口水。
“昨天这个人要饭的碗还记得什么样子不? ”大黄牙小姑娘喃喃道:“吃面的大海碗,烧的云纹儿,猫爪大的豁口。 ”“很好!找到那个碗后,放到山上的山神庙门口,这颗珠子就给你做报酬! ”“明日天黑前一定送到! ”白清明叫回御魂犬,把那珠子丢给她,点头:“交给你了,大黄牙小姑娘。 ”
大黄牙小姑娘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子,甜甜一笑,露出满嘴的大黄牙娇声道:“英俊的大哥哥们,人家叫小红莓哦。向云塘镇的人一打听没人不知道我哦,咱们做生意最讲究童叟无欺啦……啊,起雾了,昨晚下了那么大的雨,今晚怕是会有蜃景可以看哦。英俊的大哥哥们可以在海边放烟火哦,很浪漫的哦。 ”
柳非银头一次见到女孩子撒娇撒得这么不体面,简直恶心坏了,那句“英俊的大哥哥们”也没有让他的心情变好一点。
在海边生活的大多靠海吃饭,所以都有些看天气的本事。
黄昏时他们去了码头,不少渔船刚捕鱼归来,来收海味的商家和买海味的百姓们把码头堵得水泄不通,俨然成了临时的菜市场。白清明一家家挨着寻找,终于在最尽头的船坞外的木柱上看到了小小的朱砂填的“渡”字。
船坞里泊着艘两层木楼高的船,几个船工正坐在桅杆上抽水烟。看到有客人来,船工双手捧到嘴边喊:“对不起啊两位公子,夜里风大浪高看不清路,我们不做买卖。 ”
白清明扬声道:“我们也不是跟你们做买卖,你这船去哪里,我们便跟到哪里就是了,不用管那么多。 ”
“既然这样,那就请公子们登船吧。 ”
为了防止那些出海要去瑶仙岛的普通百姓坐错了船,上船前是要对下暗语的,海族的船自然能穿过海上的结界到达海市,所以船去哪里,他们便去哪里总没有错的。
白清明上了船,客舱里坐着三两个船客,极其冷清,船工道:“前阵子人多,等不及有海市就都走了,这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 ”
大约是昨晚下过雨的缘故,入夜后的月亮格外的亮,像个大银盘般沉甸甸地挂在海边上。船工们吹起低沉的号角,载着无声无息的黑色大船往月亮深处驶去。船行至一半,海上的雾气越来越浓了,渐渐能听到远处的深海传来丝竹之乐声。
柳非银冲着那乐声传来处兴奋地张望,不多时就见雾稍稍散去些,天与海交接的月亮升起处影影绰绰地现出了热闹的木楼街市和车马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