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上怪谈中的海市蜃楼还不如亲眼所见的千分之一神奇呢，为何只能最多维持三四个时辰呢，平日这条街市又藏在了哪里呢？ ”
柳非银兴奋起来就碎碎叨叨的，白清明被他晃得头晕，直想把他踹到海中，解释道：“这是海中一种叫‘蜃’大蚌吐息而成的雾气，只是这雾气却是能幻化出实境，海中族类不能去人类的地界做买卖，这便有了海市。 ”
两人正说着，船已经穿过了虚实的界限，码头已经近在眼前，大船两旁的海中突然冒出两个人，都是卷曲如藻的黑色长发绑着汗巾，本该是两耳处却生着小翅膀一样的淡绿色鱼鳍，双眼莹润似珠，上身虽白却是肌理分明非常健壮，伸出手朝船工招手：“嘿！云塘的伙计们好久不见啦！泊船的位置已经准备好啦，我们来引路！ ”
船工们也挥手大声地打着招呼，两个海族一个打挺钻到水中，硕大的鱼尾在月光下泛着粼粼翡翠色。“哇，美男鱼！美男鱼！ ”其他准备下船的船客见有人对着码头的水手大呼小叫，都忍不住翻白眼：从哪儿来的没见识的乡巴佬！白清明也翻白眼：“你小声些，鲛人本就色泽艳丽又生了副好皮相。 ”“是吗？ ”柳非银双眼放光，“意思是这里有很多海族的美人咯？ ”“没错，还有海族的娼馆呢，你要不要去逛一逛？ ”船泊好了位，放下了船板，柳非银谄媚地笑拖着白清明的胳膊下船：
“当然不去啦，我以后还是想吃鱼的……”白清明大惊失色地捂住他的嘴，可是已经晚了，身边小范围地寂静起来，包括刚下船的几个海族都怒目而视。为了防止他再说错话被追杀，白清明忙陪着灿烂如花的笑拖着他跑了，毕竟这个人现在衰鬼附体，人见人厌，神佛不佑。
虽然从云塘镇来的人不多，可各地有码头的地方都有海族的渡船，主街比远处看起来更宽，两边的摊位都有明确的编号是租给流动的小摊贩，那些高耸的木楼里便是常驻经商的生意人了。
柳非银头一次跟那么多妖怪和海族走在街上，又被光怪陆离的小玩意儿们吸引了眼球，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莽撞的孩子撞开了他们握着的手，于是就这么被人潮挤散了。
海市时间本就不长，白清明赶着要去寻东西，也没有再回头了，反正那笨蛋找不到也会去客船那里等。
而走散了的柳非银在海市上到处乱逛，只可惜身上没有半个铜板，头一次感受到穷人的艰辛。而且白清明叮嘱过他，不要乱吃别人给的东西，也不要乱答应别人的请求，也不要乱捡东西。他怎么会乱捡东西呢？柳非银边走边想，越想脚步越沉，笑话，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儿。
“诶？脚步怎么会沉？ ”柳非银慢慢低下头，而后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的小腿被一个娃娃牢牢地抱着，那娃娃穿着莓色的童衫，小圆脸大眼睛，活像年画里的抱鱼娃娃。他急忙把小娃娃从腿上拽下来，托着腋窝凑到眼前，大惊失色，“这不算乱捡了东西吧？ ”
娃娃奶声奶气地张口叫：“爹。 ”
“啥？！ ”柳非银心想，这是什么运气啊，赶个海市都能捡个孩子，比找婆娘生省事得多了。
“爹！爹！ ”娃娃又叫了两声，搂住他的脖子喊，“饿！ ”
柳非银冷汗涔涔，小孩子真是有奶就是娘的主儿，不过他也饿了，袖子里还有两颗珍珠，在小摊上吃碗面还是够的。于是柳非银只能抱着现成儿子去了面摊，要了两碗牛肉面。
小孩子好像饿坏了，吃完自己的那碗又把柳非银的那碗抢去吃了，而后抱着圆滚滚的肚皮打着饱嗝睡着了。柳非银只能抱着孩子回到原处，等着小孩子的爹娘来找。一定是什么小夫妻只顾着玩，把孩子丢了都不知道，待会儿不知道怎么着急呢。
他正打着哈欠胡思乱想着，突然眼前出现了一个鹰眼高鼻梁的圆脸少年，目光锐利得好似能把人刺个窟窿，声音还算温和，指了指他的怀里：“你捡的这捣蛋鬼是我家的。 ”
“哦，还你。 ”柳非银急忙把孩子烫手山芋一样的还给他，“你家孩子真能吃，我可养不起。 ”
少年一愣：“你给他吃了什么？ ”
“牛肉面啊，就不远摊位上的牛肉面，不是乱七八糟的东西。 ”柳非银知道自己现在很衰，一定要放低姿态，省得惹祸上身，“他连我的那碗都吃啦，回去你给他揉揉肚子，小孩子积了食就不好啦。 ”
少年面色诡异地打量了他半天，伸手搭上了他的手腕。柳非银看到他的眼瞳中好似有漩涡状的花纹，等想看仔细又消失了。
少年的面色更复杂了，一时间好似生了很大的气，咬牙切齿地嘟囔：“这臭小子就会给我欠债惹麻烦，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
柳非银怀疑若不是街市上人太多，这少年怕是要把怀里睡得正香的小娃娃扔到地上踹两脚了。柳非银正想默默地退到人群里，那少年又握住了他的手，这次抓得更紧：“本来你命数已将尽了，可这捣蛋鬼得了你的一饭之恩，也算是你的造化，我再续五百年的寿给你，你以后要继续广结善缘。 ”
“你……”柳非银了看了他半天，挣脱自己的手腕，开始跳脚，“你神经病啊！你乱摸什么啊你！ ”
“是啊，我神经病啊。 ”少年又开始咬牙切齿碎碎念，“看人家什么造化，两碗破面条就能续五百年的寿，老子要死要活那么多年还在看管孩子！看回去不打烂你的屁股！ ”
“……”
（八）
跟柳非银走散后，白清明直接去了主街最南头挺低调的店面，名叫寻宝斋。
据说从师祖白凤凰那一代就跟寻宝斋有了来往，白凤凰是个爱下棋的人，当时的寻宝斋主人是个臭棋篓子，输了棋还要发脾气，也只有白凤凰受得了他。如今的主人是个娉婷的鲛族美人，人称菜姑娘。鲛人的鳍和鳞色翡翠绿最多，而后是胭脂色和丁香色，少有她那样好看的郁金色耳鳍。所以菜姑娘闲着没事就会对着铜镜往耳鳍上敷海藻精和花油，把耳鳍保养得闪闪发亮。
白清明根本是见怪不怪了，敲了敲门板：“菜姐姐。 ”菜姑娘糊着两耳鳍绿海藻，回头看清楚来人，松竹之姿，梅兰之色，不是白清明又是哪个？“清明，是你啊，你可好久没来啦！ ”“可不是吗。 ”白清明嘴上抹蜜，不遗余力地赞美她，“菜姐姐还是这么美，无论什么时候见都叫人眼前一亮呢。 ”“嘴巴真甜，不像寒露每次来怎么逗都冷冰冰的。他小时候还挺可爱的呀，让他叫菜姐姐他就叫菜姐姐，还送过我草编的蚱蜢咧。 ”“是呀，他是死了一次，脑子坏掉了，连我都不记得啦。 ”“是啊，脑子是坏掉啦，也只有脸可以看了。我现在卖给他东西，都多收他钱呢。哼，叫他不认姐姐。不过多要的钱我都算到你账上啦，你买东西让他出钱，菜姐姐也算给你出气了。 ”“菜姐姐真是讲义气。 ”“好朋友嘛。 ”两个奸商相视贼笑，而此时在瑶仙岛上的白寒露无缘无故地打了个喷嚏。
那边柳非银还在可怜巴巴地在街上找他，白清明却坐在多宝斋喝茶跟故人谈天，说起这次要采买的东西，菜姑娘有些犯难：“息壤我这里只有一点，生生不息之壤哪有那么好得，那些在海中寻宝的鱼怪族群偶尔也只能得到那趾甲大的一点。 ”
白清明心中暗喜，双眼放出快乐的光彩：“一点也就够了，不过是做黏合剂的。那魂珠呢？ ”
“寒露那个珠子集结狂人都没有，我这里也是没有的。不过你从云塘海镇那边过来，应该听说过那边山上的湖中有一个水妖有魂珠，不过也不确定。做我们这一行为了寻宝贝什么都要打听，可很多传言都是空穴来风的。 ”
“那个水妖你还了解多少？ ”
“哦，听说原本是海族中挺显赫家族的小姐，不过貌似因为恋上了凡间的男人而被家族除名了。你知道的，海族中的显贵都是看不上人类的，认为短暂的生命让人类变得既狡猾又愚蠢。 ”
白清明喝了一盏茶，算算也坐了挺久，真怕柳非银那衰货在外面又惹了什么麻烦，东西拿到了就要走。菜姑娘看他披着义壳就知道是跟着瞬蝶冲破空间瞬移而来的，分别时还给了他一包珍珠。对于他们鲛族来说珍珠是平常的东西，随便哭一哭就有了，不过幸好鲛族大多都不怎么哭的，否则大海里随便一摸全是珍珠了。
好在海市的主街也就那么一条，白清明出店没多久，就看到柳非银站在人群中看变戏法。海中生活的蛇女可以将腰身和尾巴弯成八字也没什么稀奇的，他却没见识地在那里拍着手大呼小叫的。白清明找到了息壤也就不着急了，带着柳非银到四处逛一逛，给风临城的朋友们都买了礼物。
直到天边响起了锣声，白清明才拉着他往码头走：“响锣了，快去码头吧，海市要散了。 ”
客船载着人缓缓驶出码头，越走越远，那灯火通明的海市在雾气中明明灭灭，直到完全归于漆黑静谧。若不是手里还提着那海市上买的手信，柳非银还真会以为那繁华的长街不过是一场虚幻的海市蜃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