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柳穿鱼没读过书，也不懂什么三从四德，更不是来受气的，只说：“如果阿素想要娶那周家姑娘的话，就让他自己来跟我说。如果是他自己想娶别人，我会走的。但是他要娶我的话，就只能娶我一个。我一辈子只有他一个男人，为什么他不能只有我一个呢？ ”
老夫人正被气得半死时，南梁素满脸冰霜地来了，牵了柳穿鱼的手说：“祖母，就算穿鱼答应我也不会答应的，娶个女人回来再冷落她不过是毁了她一辈子，我南梁素不稀罕做那样的人。 ”
当晚南梁素就在柳穿鱼那过夜了，第二日她挽起了发髻。
在南家最僻静朴素的小院里，垂下的纱幔里，他教她写字下棋，他看账本她就枕在他的膝上午睡，夜里他给她打着蒲扇看漫天繁星，一起憧憬相伴到老。
（五）
“本大爷快看不下去了。 ”柳非银在月门前吊儿郎当地撇嘴，“不如，我们现在就出去把南梁素那家伙揪出来揍一顿吧。 ”
白清明却陷入了沉思，半晌才说：“我记得南家的老夫人是去年仲秋节前去世的，棺材还是在我这里备的。这么说起来我倒想起一件事来，来买棺材的是那个老管家，但是他好像说了，老夫人走得太突然了，怕是被狐妖给害了。当时发丧棺材从小火巷口过，没有妖气和怨气我就没当回事。 ”
柳非银拿扇子一下下敲着手心：“那个南老夫人年纪一大把了，身子骨再硬朗，死了也没什么稀奇的。 ”
两人正聊着，柳非银突然脚下一软，脚下的土地碎成了紫星花的花海。
白清明眼疾手快地搂住他的腰，随他一起坠落。他们怕是已经进入到柳穿鱼的识海里她最痛苦也最不稳定的危险地带了，他们从南家僻静的小院坠落到了南家的花园里。
柳穿鱼拿了块馒头带着圆子去花园里喂鱼，经过假山时，听到午休的丫鬟们在廊下边绣香囊边嚼舌根。
“你说的是真的吗？ ”
“那还有假，去紫国凤鸣都城的人可是我表哥，他说柳府是有个叫柳穿鱼的小姐没错，可人家小姐现在还在凤鸣城呢！你说人家柳穿鱼还好好地在家里，我们府上的这个不是狐妖是什么？ ”
另一个年纪小的丫鬟吓得声音都颤抖了：“那我们家大公子怎么办？ ”
“证据确凿的，由不得大公子不信。可我们大公子人好，舍不得那狐妖。老夫人说了，请神容易送神难，不能惹怒了那狐妖，又不想大公子太难受，所以啊，要趁大公子这回去都城收账，先把那害人的狐妖给杀了。 ”
柳穿鱼没再听下去，转身就带着圆子回去了。回到她住的小院，老夫人、南夫人和天师正在那里布置符咒，他们根本没想到她会去而折返。
花豹看到那天师拿剑对着他们受了刺激，怒吼一声便把那天师按到了地上，一爪子挥过去天师的半边脸就没了，柳穿鱼根本来不及喝止。老夫人不经吓捂着心脏倒下去，被吓死了。南夫人呼救着跑出门外，不小心跌倒头磕在假山石上昏了过去。
南梁素收账回来，家门口垂着白绸，灵堂里停着祖母的灵柩，母亲还昏迷着。
柳穿鱼在小院里咬了半天的手指，指甲都咬出了血。南梁素来了，身后跟了一群南家的亲戚。他那几个堂表兄弟柳穿鱼见过几个，只是从没像现在这样带着赤裸裸的恨意看过她。
别人怎么看她，柳穿鱼都不在乎。她看着她的阿素，她害怕，委屈，想扑到他怀里哭，却只能苍白地笨拙地向他解释：“圆子不是故意的，这都是意外。 ”
“你就只会把罪责推到一个畜生身上吗？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南梁素失望而又痛苦地看着她，“我并不在乎你是人还是妖，可你不能害人。 ”
柳穿鱼想上去抱他，可是看到他冷若冰霜的脸色又不敢，只能哭着摇头：“我又不是狐妖，明明是他们的错。他们要来杀我，圆子只是想保护我，你怎么可以不相信我呢？ ”
南梁素脸上露出个近乎隐忍到极致的痛意，又忽而笑了：“你要我信你，可柳穿鱼还在凤鸣都城里，你又是谁呢？ ”
“我不是狐妖，我也没有害人……”柳穿鱼瑟瑟发抖了一阵，突然抬起头盯着南老爷，厉声问，“是你叫人骗阿素的吧，你怎么能为了让阿素娶别人编出这种谎话啊！我在这里啊，我怎么可能在凤鸣城，你怎么能这样害我，你说清楚啊！ ”
柳穿鱼太激动了，她急着想去抓住吓得要走的南老爷，却被南梁素抓住了胳膊狠狠地推搡开，怒斥道：“我祖母尸骨未寒，母亲还昏迷不醒，你又想对我父亲做什么？！ ”
柳穿鱼摔在地上，一直被塞在屋子里喝令不准出来的花豹蹿了出来，挡在主人面前凶狠地面对着南家众人。
“先杀了这畜生！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这畜生吃人啊！ ”
“不要……圆子不伤人的……都是意外！ ”柳穿鱼抱住了圆子，对南梁素说，“你知道圆子不伤人的，你知道的。 ”
南梁素看了她半天，好像在看个陌生人，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关于你，我一无所知。我的柳穿鱼已经死了，你走吧，带着你的豹子，回到你该去的地方吧！ ”
这一瞬间，柳穿鱼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死了。
她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再抬起头，眼中已没有了眼泪：“我不走。你说过要娶我的，你要做到，否则我就杀了你。 ”
（六）
柳穿鱼没有离开，可南家也不敢惹她。她的小院除了每日来送饭打扫的粗使丫鬟，根本没有人靠近，包括南梁素。
大多数的时候，她都是坐在木台上看着紧闭的门，可始终没有人来推开过。自那以后她发现了酒的好处，隔三岔五的总是醉一场，醒来后还是她和圆子两个，再没有别人了。
在她眼中那个每日都来的丫鬟不过是个会动的木头罢了，大约被管事的叮嘱过不许跟她说话，来了便闷头做事，做完就走，不热切也不怠慢。
时间长了那丫鬟大约发觉这狐妖也没别人说得那么可怕，还不如西院的二夫人十分之一的难伺候，便偶尔跟她说上一两句话，也会大着胆子逗弄一下威风的花豹。
这日她送饭来，非常高兴地说：“小姐，夫人醒了，现在人都跑去东院了。 ”柳穿鱼看着她，并没有说话，眼角眉梢却有了温柔的喜色。“小姐你不是坏人，若有什么误会，现在夫人醒了，你去认个错说两句软话就好了。总跟大公子这样置气有个什么意思，两个人都不好过。 ”“我是妖。 ”丫鬟叹息着：“小姐莫要再说傻话了。 ”此时柳穿鱼的识海中动荡不堪，柳非银站不稳脚，往后退了一大步，却被门槛绊住了。眼前的画面光影穿梭，白清明拉着那没用的伙计，闻到满鼻子的药汤味，竟是到了夫人病榻前。床前伺候的丫鬟去端药了，柳穿鱼走到病榻前还没看到人，南夫人一睁眼，脸都吓白了。
她本就是个没见过大世面的妇人，上回就吓破了胆，此刻只有柳穿鱼站在病榻前，就以为她是来害自己了，开始惊慌地大叫起来：“来人呐！救命啊！狐妖要杀人了啊！ ”
柳穿鱼原本准备好的话都死在了肚子里，手中的食篮被南夫人打翻了，一片狼藉中，柳穿鱼只想要她不要喊了就去捂她的嘴。这时端着药进来的丫鬟吓得打破了碗，转身跑出去呼救。
南梁素来了，披着一身寒霜，问她：“你到底要干什么？ ”那端药的小丫鬟跪在地上哭诉：“奴婢一进门就看到柳小姐捂着夫人的口鼻，要闷死夫人啊！ ”
柳穿鱼知道自己做错了，她做了点心来，来之前想着下跪认错都不打紧的。可她错了，她是狐妖，所有的人都恨她、怕她、厌恶她。只要她活着就是错的，她做什么也都是错的。
并不是两个人都不好过，不好过的只有她而已。“你说话。 ”南梁素说。柳穿鱼盯着他腰上挂的刻着六字箴言的匕首，那是她送给他的定情信物，是她从小就带在身边从未离过身的，一个得道高僧赠予她的百日礼。“我讨厌他们。 ”柳穿鱼定定地看着他，“你身边所有的人我都讨厌，讨厌到想让他们死。 ”她说什么，他都不信。她说些狠毒的话，整个南家的人都夹着尾巴过日子。
柳非银觉得人类之所以害怕妖，是将心比心地想如果自己有那种彪悍的杀人天分的话，自己一定会杀人的。这么一想，换位思考和将心比心不过是一桩下流的意淫罢了。
南夫人被“谋害”不成就坚强了起来，狐妖赶不走，可也不耽误他们南家迎娶新人开枝散叶。南梁素几个月后第一次踏进柳穿鱼的小院，院子里落了厚厚一层的雪，她不准人扫，要留着看的。他们紫国把如云般的紫星花飘落的景色叫作星吹雪，可那雪又香又软的，真正的雪捧到手心里就融化成泪珠儿似的，只有彻骨的冷。“你来干什么？ ”柳穿鱼听着簌簌的雪，心平气和地说，“我不愿见你的，你只会说些叫我伤心的话。 ”“我答应了母亲跟周家小姐成亲。 ”“所以呢？ ”“……你走吧。 ”南梁素顿了顿说，“你不属于这里。 ”“我说了，你食言，我便杀你全家。 ”“那你就杀吧，不过在那之前你一定要先杀了我，否则你再害人，我不会放过你。 ”南梁素走后，柳穿鱼把身子缩到花豹的皮毛里，怔怔地看着南梁素的脚印被纷纷落下的雪盖住，好似他从没来过。一场雪将柳穿鱼的识海变成了空蒙蒙的雪城。白清明只觉得风雪越来越大几乎举步维艰，引魂香快燃尽了，他们必须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