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鹤见她脸色绯红,好心替她回答:“嗯。”
“你那天给我打过电话。”
他并没要跟岑炀解释的意思,说这话是为了赶人。
岑炀打了声招呼,却没动,不知是真没听明白还是装糊涂。
他甚至还主动要去搀沈妍一把,“我们拦辆车,一起回吧。”
秦鹤扬了点眉,颇觉好笑似的,唇角挂着弧度。
他朝路边抬了下手,车缓缓朝这边开过来,他拉开车门,用没什么商量余地的口吻对岑炀说:“有现成的,坐这个。”
岑炀僵了片刻,钻进车里。
秦鹤反手将车门甩上,隔着半扇车窗对司机说:“送去央艺。”
沈妍听见“砰”一声响,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目送车尾灯越来越渺茫。
空旷的街道上倏而只剩他和她两人。
她觉得自己像掀了窝的鹌鹑,瑟瑟等着风吹雨打落下来。
秦鹤看着她这副样子,沉默了片刻,毫无办法地叹了口气:“你跑什么?”
沈妍低着头,仍旧不说话。
他回想着她往日清倔出奇的眼眸,失笑问:“什么时候开始怕我了?”
她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咬着唇小声说:“不是怕你。”
她怕的是他失望地看着她。
比任何训斥和指责都可怕。
秦鹤没想吓她,缓和了语气问:“今天你生日?”
沈妍点点头,手心攥得更紧了。
秦鹤捏起她的腕,从她手心里抠出那一团不成样子的生日礼帽,扔进路边的垃圾桶。
他折回来,又将她臂弯里的风衣拎起来,绕过她背后展开,替她披上。
“穿好。”他命令道,“走路送你回去。”
“玩得开心么?”
沈妍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怔怔地偏头,听见他又重复。
“不是来过生日么,开心吗?”
她壮着胆子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静水深流的神色,除了眼角的一点酡红,其余与往日别无二致。
心里的弦渐渐松弛了下来,沈妍轻声:“嗯。”
接着似乎是想起来什么,补充了一句:“很开心。”
他步子慢下来,竭力压着隐隐的愠意教她;“以后记着,再开心也得接电话。”
沈妍愣了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一片漆黑。
她举到秦鹤面前,仿佛在委屈巴巴地自证:“没电了。”
秦鹤哑然。半晌,没脾气似的地阖了阖眼,“算了。”
那会儿他正在酒局上,被京艺剧院的一个电话打过来,语气小心翼翼地说她请假外出,直到这会儿也联系不上。
他酒杯里还剩一半,二话没说抬脚就走,撂下一帮人大眼瞪小眼,不知道出了什么急事。
路上他安排了人查监控,挨个给朗辰的学生打电话问,几番周转才弄清楚人在哪儿。
确认只是跑出去玩得晚了点,他松了口气。
但还是亲自上楼看了眼,包厢里一群少男少女热热闹闹,小姑娘脸色红扑扑的,眉眼笑得弯成月牙。
闯进去不知多煞风景。
于是在楼下又等了一个钟头。
她不必知道这些。
即使如此,她也已经内疚得不成样子。
司机这时候打来电话,秦鹤接起,那头说已经把人送到了。
沈妍瞄见他屏幕,眉目飞扬地惊呼了一声:“呀,已经过零点了?”
血管里的热流奔腾起来,冲撞着四肢和五脏六腑,一时之间,她分不清这是醉酒的后劲,还是自己正在经历某种蜕变生长。
十八岁悄无声息地降临。
她微微闭着眼,将每个吐纳呼吸都放缓,春夜的风中带着蠢蠢欲动的痒,挠得她心尖颤栗。
睁开眼,她一个失衡,沦陷进秦鹤深邃的眸心。
他唇边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声音很淡,“生日快乐。”
沈妍笑得楚楚动人,“谢谢。说实话,还是有些不真实。”
“怎么说?”
“还以为会是场很盛大的仪式,一旦过了那个时间点,就会立即成长为一个大人……”
秦鹤听得弯起眸来,低头无声地笑。
“不过也是有进步的。”她晃了晃没电的手机,“今晚没有一直守着,等妈妈的短信。”
今晚偶尔的几个时刻,她还是会想起沈依曼。
但在身边朋友的包围下,那一条短信似乎变得无关紧要。
她抓得住的只有当下。
沈妍忽然掉了个头,一边倒着走,一边问:“您十八岁时是什么样子?”
秦鹤回想着那个久远泛黄的时间点。
十八岁啊。
他不听管教地跑出国,学了个挺叛逆的专业,气得秦老爷子打越洋电话将他一顿臭骂。
当地留学生聚会不少,这帮人的家世大同小异,不少人都说以后要留在外面过清闲日子。
他笑笑没出声。
不被抓回去接管家里那一摊子事,已经是万幸。
在外面那几年,他见识复杂起来,也越发理解了以前听不进耳的话。
他低头睨着她清白天真的眼睛,不着痕迹地将思绪收起。
“读书,上学,都一样。”
“时间和自由倒是多了不少,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
春风一阵一阵地撩着她的发梢,头顶的梧桐绿芽在寸寸绽放。
沈妍在混沌休眠的脑海里抓住了点什么,猛地一扯,掉落出一串七零八散的念头。
每个都很大胆。
她垂着的眼睫扑闪了几下,忽而掀开,望向他。
“成年人,是不是能做许多以前不能做的事?”
第15章 春风漫撩 您能不把我当小孩儿了么?……
秦鹤封住鼻息,乌眸垂着光落在她脸上。
少女仰着头,清凌凌的目光第一次如此坦然直白地望着他。
她太崭新,像一支整肃好的新锐队伍,准备向世界的任何角落进发。又太娇嫩,仿佛池上刚盛放的莲,每瓣花都洁白无暇,尚未沾染一丁点泥污。
他秉着实事求是,承认地点头:“是。”
说出口的那刻,秦鹤心里仿佛有种引诱的犯罪感,像是开了个明知有隐患的口子。
他春山化雪地淡笑了下:“你动作倒快得很,喝酒,半夜乱逛。”
沈妍没注意到回字纹地砖上的一块凹陷,踩空后身子一闪,被他眼疾手快地捞了一把。
少女柔软而微熟,将半青不青的姣好天真地蹭在他臂弯上。
秦鹤眼神转暗,双手有力地把着她的肩,将她扶正。
酒劲反反复复地涌上来,催得她脸色像水蜜桃一样粉红。沈妍顶着胸腔里跃动的心跳,一鼓作气地站直,深吸一口气。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你说。”
“我之前见过的周小姐,和您是什么关系?”
秦鹤温煦的脸色沁出凉意,目光中没有异样,却耐人寻味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剖开读透。
尽管他明明什么都了如指掌。
吹风久了,沈妍的骨头缝里都发着酥,全凭意志撑着身子,不知是在跟谁死磕,倔强地昂着脑袋。
她心里清楚这问题太私人。
身边亲近人都不一定清楚的事,他要真不想答,完全没必要跟她多费口舌。
可她就是想赌。
赌他会像往常那样耐心。赌他对她或许会有一丝不同。
又起了阵风,卷着她的乌发飘起来,他们离得太近,她的发尖擦上了他的咽喉,撩拨得他喉咙涩痒。
小姑娘是长了胆子,但到底还没那么莽,问得分寸有余。
她喝了酒,他也一样。但她是个不懂收敛的新手,而他早已能掌控约束酒精的游走。
秦鹤抬起骨骼分明的手,替她将吹乱在脸上的头发拨开,指尖凉丝丝的温度碰上她发烧似的皮肤,仿佛在帮她降温。
他看着她,云淡风轻的声音在寂静街道上分外清晰:“周敏怡,我家里安排的未婚妻。”
沈妍脑海里的那根弦啪地断开。
连她自己都意识到的时候,她整个人已经失去重心,天旋地转地要往下坠。
男人强势地托着她的肘,近在咫尺也没多碰她分毫。
沈妍甩开他,自己跌跌撞撞地扶上路边的树,胃里像快拧断的麻花一样天翻地覆。
她没忍住干呕,又因为晚上没吃太多东西,什么都吐不出来。
眼泪倒是快要兜不住,她用尽全身力气往回压。
秦鹤在后面一下又一下替她拍着背。
沈妍耸着身子,像始终保持警惕的猫,很想离他远一点,又没力气挪动。
这种时候,他还不如袖手旁观,何必要来当好心人对她施舍怜悯。
车从远处开来,缓缓停住,司机从车上拿了温水和纸巾下来。
秦鹤不由分说地将水杯递给她。
他拧着眉看她涨红的脸,水蒙蒙的眼里袒露着难受,忍不住沉声问:“到底喝了多少?刚才看着还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