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一个接一个打来催,秦鹤直接把手机关了,清静。
到了地方,秦家周家的人都坐得整齐,只差他一个,空位又排在周敏怡身边。
他拉开椅子坐下,长辈关怀他喝茶润一润,秦鹤没搭腔。一餐饭吃得还算平静,他只在要紧时举杯给周家两位长辈敬了酒。毕竟动手把人女儿推了,是不占理。
至于和周敏怡本人,他甚至懒得多说半句。
但只是平白坐着,也能被编排。散场前,秦鹤听见秦母正在喜上眉梢地跟周家商量日子,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把事情订了。
秦鹤听得眉骨沉下来。
一上车他就轻轻缓缓地笑,问秦母是不是打算搭戏台子,他请专业的人来唱戏给她听。
秦母疑惑看他,他温和地薄讽:“看您操心操肺地忙活,到时候开缺,多不好收场。”
秦母还没发作,秦父已经敏锐地插入话来调停,问了几句别的话,最后说起最近那桩白事。
秦父低低地叹气。
虽说秦易那一支已经算是远亲,但提起来还是唏嘘。
“命数差,福气薄,怨得了谁。”秦母正在气头上,话也有几分刻毒,“那女人也算有能耐,死之前来那么一出,大张旗鼓地打秦家脸——”
秦父隐忍地呵斥了秦母一声。车恰好到了,她气呼呼地瞪了这两人一眼,自己先下车进门了。
司机看秦家父子都不动弹,猜到他们还有话要说,识趣地下车到一旁等。
秦父沉默了一阵,还是替老婆说了几句:“你妈就这个性子,咋呼几天就没信儿了。你情我愿的事儿,也不能真逼你去和人家订婚。”
秦鹤自然知道。他妈妈人不坏,就有个风风火火爱冲动的性子,跟人聊天一时兴起,能拍着桌子去买一栋楼。说好听了是豪迈,说难听就是不过脑子。
往常他也不会当真,只是今晚心中莫名烦躁,非想将这话堵死。
“那晚上庆功宴的事我听说了,不是什么大事,今天陪两杯酒就够了。”
秦父不动声色地靠在后面,话说得从容清徐,下一句却冷不丁问:
“你对人家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没点名没道姓。
但两人都知道这话问的是谁。
秦鹤知道他父亲这句话不是提问,而是警告,是要他清醒,少些徒劳。
那次带沈妍来小坐,秦家人都还算客气。
但这客气是给秦老爷子十二分满意的乔宛星的,不是给秦鹤领回来的女孩儿的。
他眼角扬起极为罕见的风流,又搬出那套不经意的口吻:“就一小姑娘,能有什么心思?”
反正他不能有。
她就算有,如今大约也没了。
过了些时日,助理给他送项目书时夹了几张赠票,提醒《南乔》后天二轮公演。
彼时高考已经结束,这一轮连开三天,比首演还火爆。
秦鹤从通讯录了挑了几个人,都是最近新项目打过交道的,让助理把票送去。
他单独留了张给欧麓,拍了张照发去,欧麓发来五秒的语音:“行行行,肯定去给你家小姑娘捧场。”
秦鹤无意识地扬了下唇角。明知道欧麓用意不纯,却懒得澄清。
他一手调教出来的,某种意义上,也确实算他家的。
这样想着,他拇指划过票面上的名字,留下温热的痕。
沈妍已经很久没给他来过消息。
偶尔能听郑一鸣提起半句,说她一如既往地刻苦,就是话少了,除了上台演戏,其他时候也不怎么笑。
沈依曼刚去世那几天,秦鹤曾经强迫她跟自己对话,不厌其烦地捋出一条逻辑往她心里扎根,要她相信这都是意外,跟她没关系。
那时她双腿屈膝,抱成一团,不知把他的话听进去多少。
晚上路过京艺剧院,秦鹤下了车窗,司机很有眼色地变了条道,降下速度慢慢开。
赶巧他就真瞧见了沈妍。
和她身边的男生,单肩背着满当当的书包,体态却仍旧清瘦挺拔,像棵年轻的白杨树。
他回想起那男生的名字,应该叫岑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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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沈妍约的岑炀。
她拿了他许多书,如今要还他,甚至还多出一倍。
岑炀有些意外地发现其中有些很难找。
沈妍平静无澜地垂着睫,说这是其他前辈送的,她看了一些,还没来得及读完。
夜风温热,她周身却散着暖不热的凉。
岑炀在路灯柱旁停下,借光仔细端详她,吃惊地发觉她脸廓线条比之前还要突出,骨相分明,蕴着难以化解的阴影。
至于身上,她本就已经瘦无可瘦,只是今晚在一袭白裙中显得更空落单薄了些。
沈妍想了想,告诉岑炀:“我要走了。”
一句话解释了很多。
那天葬礼结束,罗颖提起她要准备出国生活,沈妍便求她替自己也办了手续。
她不想留在燕城。
这里已经没有她能爱的人。
岑炀多少觉得讶异,但却没有加以评判,只安静地消化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要很久后才回来吗?”
沈妍轻轻“嗯”了一声。
“那,我先替你保管着,等你回来了再给你。”
沈妍怔了怔,眼眸里迷离了一瞬,仿佛想象不出来有那么一天。
但她还是说:“好。”
岑炀陪她绕着京艺剧院散步,不知走了多少圈,终于停下来。
他双手轻轻握拳,很小心地半张着手臂,“沈妍,我们道个别吧。”
言语动作里只有真诚。
沈妍上前半步,离他近了些,岑炀在她背后轻轻合上双臂。
他们的影子交叠,但中间还有距离,除了下巴和肩膀,其他地方甚至都没碰到一起。
沈妍从他肩头望向京艺剧院那块牌匾。
烫金的四个大字,吸了她好几个月的心血。如今她要走了,这牌匾却沁不出半颗泪来。
女孩子背对着马路,裙袂被晚风吹得轻轻飘起,露出一截匀称白净的小腿,很快又落下去。
秦鹤坐在车里望向这一幕。
指间的火星已经燃到烟蒂,他伸手掐灭,在初夏的夜晚吐出沉甸甸的雾来。
不消他吩咐,司机也自觉把车速降到最低,正犹豫是不是干脆停下。
秦鹤却上了窗,漠声吩咐说:“走吧。”
眼里什么形状都没有。
或者说什么形状都能有。
像是刚刚被吐出去的那团雾,飘回了他眸心,久久不散。
秦鹤过了很久才意识到,这是后来的许多年里,他见她的最后一面。
只是一个背影。
被别人拥住的背影。
那画面闯进眼里时,他情绪喷张了一瞬,某根神经突突直跳,可紧接着,就被早已调教好的理智压过去。
这样很好。
像是在放风筝,因为知道有了牵引,他便可以肆意放线将她推上碧霄。
少女一场盛大心事无疾而终,然后掉头去过纯白美好的青春岁月。
他终于不必再事事小心处处避嫌,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对所有人说那句,就一小姑娘,能有什么心思。
二轮公演结束的当晚,秦鹤派了司机去接她。
下个项目敲定了制作班底,今晚聚餐,过几天就要开始选角。她的履历一早就递过去,算是导演最中意的人选之一。
他酒刚喝了三杯,司机打来电话,说人没接到。
秦鹤笑意僵了僵,离席亲自给她打电话,前几个都没人接,最后一个通了,那头却有铺天盖地的动荡轰鸣声。
“秦鹤。”
她只来得及说了这两个字,或者真的只说了这两个字,声音很轻,他竟心有灵犀似的从其中听出暌违。
再打过去便开始提示无法接通。
秦鹤撑着盥洗室的大理石台缓了一会儿,接着去打电话,让人查沈妍最近一阵的行程。
他自己则俯身冲了把脸,拿昂贵的手帕擦干净,耐心等着瞳孔里的血色消退大半,才又走出去,继续跟一桌人谈笑晏晏。
那年夏天燕城多雨,往往傍晚倾盆,至凌晨都不会停。秦鹤后来有一回半夜被电闪雷鸣吵醒,忍不住想,怎么偏偏她走的那晚,是万里无云的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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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想了想还是直接全放出来了,上篇到这里就结束啦
再回来的妍宝将品如变身拿回属于她的一切(bushi)
下周容我歇一歇,整理下存稿和思路,宝宝们还是看到更新标志进来就行,感谢大家陪伴
ps:看到有宝问未婚妻的事,清汤大老爷啊,那是阿鹤编出来骗妍宝的借口啊,妍宝自己都发现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