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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后登基手册_杨柒佰【完结】(41)

  旬考这日,露水未干,贡院的街上挤满了人,晨雾被无数青蓝衫袍搅散成缕,各个书院的学生们,像逆流而上的鱼群,在挂着“为国求贤”的牌坊下打旋儿。

  谢令仪坐在千味楼的隔间,顺着窗户向下看,学生间还挤着几个商贩,手中高举乌黑松烟墨,上面金漆描着“蟾宫折桂”的字眼,意在取个好彩头。

  王祈宁昨夜熬得晚,仍强撑着出宫,庆阳正在下方分发荷包,清亮的声音传上来:“这是我阿娘的手艺,里头放了提神醒脑的药草,拿着,都拿着啊!”

  慈幼司的学子们在其中格外显眼,几个参加考试的姑娘穿着丹枫色长袍,青丝挽起,露出白净的脖颈,在一众男人中扎眼得紧。

  “驭——”一匹照夜玉狮子从远处疾驶而过,在街口站定,庆阳听到响声,率先回头,高兴地迎上去:“李姐姐,我就知道你要来!”

  李若光翻身下马,单腿甩离鞍鞯,石榴红窄袖襦裙"刺啦"裂开道缝,露出里头银线锁边的骑射裤,一套鹞子翻身引得人群啧啧称奇。

  她顾不得旁人眼光,冲将到几个姑娘中间,洒然笑道:“你们几个上场写字的我帮不上忙,武试要以气势为重,万不得因对方是男子就露怯了!”

  慈幼司中一个略显矮小的女孩郑重点头,汗津津的碎发黏在颈侧,伸手将额前头发捋到脑后,面容沉浸在阳光下,意气风发道:“夫子放心就是,我晨起多吃了两碗饭,一定能赢过他们!”

  谢令仪这才想起,前几日李若光从慈幼司回去,倒是提了句想来授课,她当时以为是一时兴起,也点头认了,没想到她真去了。

  这一想,她打心底儿觉出这是个好姑娘了,心地善良又性情飒爽,只可惜眼神不好,竟能看上梁煜那个混球。

  这厢贡院铃声骤响,学子们拥挤上前,来送考的退到路边依依不舍,眼见着学子们往贡院鱼贯而入,街上逐渐冷清了下去。

  王祈宁看她视线还落在下方,不由打趣道:“昨儿还见你老神在在,怎么,今日临到考试,你是着急了?”

  “倒不是着急,只是——”

  谢令仪倏尔停住,看到街口两人往这边打马而过,一人是梁煜无疑,另一人上身文武袖,马尾高束,喉结在麦色肌肤下利落滚动。他容色较梁煜稍显稚嫩,圆滚滚的眼睛微微眯起,看到李若光时先咧嘴笑出声。

  等他走近,看出两人相似的眉眼,谢令仪已猜出应是镇北侯府二公子李若川,此时李若光见到梁煜,来不及与兄长打招呼,小跑着上前牵住马绳,仰头笑道:“梁哥哥!”

  少女近乎扑到马前,眼睛瞪得极圆,水润润的瞳孔中只盛得下此间一人,像猫儿一样眯着眼睛撒娇:“你来接我吗?”

  梁煜一凛,下意识抬头,只见二楼窗台上,有人正施施然往这边看,是谢令仪!

  女人手支着腮边,目光平静如冰面下的湖水,沉寂,静默,微风撩起额发,闪出眉心那颗朱砂痣,莫名勾人。

  他爱极了她这副冷淡模样,也只有他知道这副冰冷皮囊下跳动的心口有多么火热,这似乎是只有两人才知晓的秘密极大取悦了他,冲散了昨日那点儿不快。

  他喜欢她这么看他,冰冷的,漫不经心锁定上去,如蛇尾缓慢收紧,让他只属于她,吞噬腹中,强行占有。

  梁煜心中莫名高兴,不动声色偏移马头离开李若光的桎梏:“不是要送你的学生?”

  “都进去考试了,要一天呢,咱们去打马球好不好?”

  “不要。”梁煜退了半步,下颌扬起笑道:“我只陪我娘子打马球。”

  李若光手指顿在半空,脸色涨红,显然是误会了。

  “二哥哥!你看他戏弄我!”

  小姑娘声音里带着羞怯雀跃,立在原地手足无措。

  李若川朗声大笑,骑着马去追梁煜,李若光气急跺脚,从随从手中抢过马绳翻身去追,楼上“啪——”地一声关掉窗户,惊起几片落叶,正是春光真好。

  第39章

  日头升到中央, 光亮从檐下透入,谢令仪垂眸,唇角微抿, 青瓷茶盏转了又转,茶汤早凉透了, 上面的青花是梁煜晨起梁煜遣人送来的, 画着桔梗和秃鹫, 不甚雅观, 简直不知所谓,她心想着, 捏着杯盖的手指渐渐收紧。

  王祈宁捡了块定胜糕放在口中, 轻咬一口:“这人呐, 还是从前清醒些, 午夜梦回, 我总想起在宗正寺的日子, 有人教我, 爱是最无用的东西。”

  谢令仪怔忪,瞥见王祈宁嘴角压不住的笑意,脸色微冷:“你想多了!我没有…”

  “我又没说你。”

  王祈宁反唇相讥, 难得看到她哑口无言的样子, 心情极好将那盘糕点移过去:“尝尝,定胜糕, 千味楼的招牌。”

  不等人应, 门扉三声轻叩,如蜻蜓点水,一触即离,是照夜的声音:“主子, 属下照夜。”

  谢令仪心道有异,照夜被她送到庆阳身边,此刻正在书局,开门是女子高挑的身影,凑近压低声音:“梁主子要往马场议事,命属下易容替您守在此处。”

  这是找她有事相商?

  铜镜映出她倏然攥紧的帕子,蜀锦上绣的并蒂莲皱作一团。正要启唇,照夜补了句:"主子说...马场新得了匹乌骓。" 尾音里藏着三分无奈笑意,学起梁煜的语气惟妙惟肖,倒像是替那惯会拿捏人心的人赔罪。

  流云染金,谢令仪戴着垂纱帷帽立在马场草坡时,正见梁煜单手挽缰立在马厩前。玄色箭袖下筋肉鼓鼓囊囊,唇角抿着,瞧见她来露出白岑岑的牙,像条乌黑麻亮的狼犬,她想。

  廊下风铃轻撞,梁煜将谢令仪抵在拴马石旁,掌心贴着她后腰的银丝绣缠枝纹,力道三分惩戒七分诱哄。方才她挣开他解释的手,石榴红裙裾扫过青砖,惊得槽头吃草的乌骓马打了个响鼻。

  “你好好说,大姐姐从陇西传的信里说了什么。" 他拇指碾过她腕间跳动的脉搏,像抚一柄绷紧的弓弦,靠近间热气呵在她耳后薄纱似的碎发上,惊起一阵战栗。

  谢令仪别过脸,却被他勾着下巴转回来,远处马奴添草的沙沙声里,她听见男人趴在她耳边道:“李家尚不信我,今日在这儿我做局,得叫你看着,别平白误了你男人清白。”

  “你说得什么浑话!”

  谢令仪冷斥,推开他就往外走,话尾忽被他吞进唇齿间,松木香混着血腥气侵来,她发间玉簪蹭到拴马石,"叮"地一声脆响。梁煜屈膝顶开她膝间堆叠的裙裾,却只是虚虚抵着,像驯马人勒住最烈的驹,松紧相宜,有的放矢。

  远处传来马蹄声,李若川转过厩房时,见梁煜正给身侧那抹娇小身影整理帷帽,两人离得近,一看就知关系斐然,他往前打马两步,只瞧见那女子露在外头的一截手腕,白得晃眼。

  “上京盛传梁指挥使是玉面阎罗,没想到这阎罗殿,还供着位观音。”

  梁煜不动声色将谢令仪往身后藏了藏,指尖却暧昧地勾着她腰间丝绦:“二公子未免管得太多了吧。”

  李若川不甘示弱,玉冠下的眉眼淬着寒光:“等八月,我家三妹妹入府,指挥使要赏美人,记得锁紧西厢房。”

  他把玩着手中马鞭,鞭梢忽地指向谢令仪,"这般颜色的外室,当心哪日——"

  "啪!"

  梁煜手中的石子儿飞了出去,打在李若川腕上,嘴上笑着,眼底却凝着冰:"入我梁府的,必是我心头挚爱。" 指尖伸在背后,揉捏着谢令仪的手,像是捏狸奴的爪子,"什么妾室通房,不过...都是些鱼眼睛。"

  李若川脸色略缓,扬鞭就走,黄土飞扬,尽是马蹄扬起的尘土。

  梁煜今日准备以身入局,救命之恩,哪怕不娶李若光,李家一样要奉他为座上宾。

  谢令仪心头微滞,她心里清楚,梁煜此举纯属多此一举,世家之间讲究姻亲裙带,娶了李若光,李家和梁家才能彻底绑到一条船上,她不信梁煜不懂其中道理。

  “酥酥,李家的矿我得要,你,我也要!”他手指停在谢令仪后颈,像在逗弄幼犬,死死握住她的软肋:“谢家女不为妾,我记着呢。”

  谢令仪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那么剧烈,似乎要从喉咙里蹦出,要向他展示自己的羞怯。

  她捂住胸口,指甲狠狠掐在掌心,疼痛让她泪盈于睫,眼中布满雾气,相信男人能有什么下场,母亲,族姐不都告诉她了吗?

  况且梁煜只是她的跳板,两人终有一日会兵戎相见,她才不会沉溺眼前的温情。

  几息间想通一切,她吸了口气,调出个温婉的笑容,冷静望着他往马场走去。

  春朝正好,她懒散着,梁煜为她准备了厢房,里面放了整排孤本,她挑了本游记有一搭没一搭翻看,思绪乱飘,总集中不住,半晌,未翻动一页,马场里的婆子悄无声息进来上了蜡烛,银剪绞去烛芯,已是深夜。

  过了五月,分明外间风是暖的,她指尖冰凉,百无聊赖扣着指甲上的碎珠,隔着窗户望去,深夜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汁,粘稠发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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