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之繁不敢苟同她那句财大气粗的“破山庄”,笑眯眯地说:“你口中的破山庄,谁想进来还得提前预约,多少人想踏进门槛都没资格。明天我有空,不过下午我也有事,这会也得下山了,齐远那边,你替我说一声。”
曹敏怔在原地干瞪眼,气鼓鼓道,“怎么你也要走?这下真没人陪我了。”
祝之繁赶紧把齐远甩出去挡枪,“去工作室找齐远啊,他可好玩了,打架特厉害,打游戏也牛掰,而且他这人还有一个特点,就是面对小美女,脾气一点也不臭。”
江与舟要走,她也想顺道一起下山呢,既然在齐远面前狂言已出,那么势必要将江与舟这厮拿下,否则她祝大小姐的面子往哪搁?
江与舟冷哼一声,觉得祝之繁刚刚那番对齐远的吹捧简直不知所谓,打架和打游戏也能算优点?果然情人眼里出西施。
曹敏心直口快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怵齐远,他看起来凶腾腾的。”
祝之繁安慰她:“不凶,外面是老虎皮,内芯其实是猫崽子,你跟他多接触就知道了,挺好的一个人,压根不凶,反而还挺可爱。”
江与舟就差把眼睛翻到天上去,忍不住提醒道:“祝小姐,你好像昨天才在火车站认识齐远,说的话怎么那么言之凿凿,好像跟他是十几年的故交?”
可恶的江与舟居然来拆她的台,祝之繁咬着唇瞪他一眼,一不留神暴露了本性,唇枪舌剑反驳道:“江与舟,世上有一种美德叫观棋不语真君子。一千个读者还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呢,人性之复杂堪比一本《百年孤独》,千人千面,从我的角度阅读出来的齐远,就是那副真善美的样子,一个人品格的高低,并不需要靠时间的长短来评判,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江与舟愣了一下,她居然冠冕堂皇地叫了他的名字,而她洋洋洒洒长篇大论,满腹诗书的言论居然是用来捍卫齐远。
心里泛涌起莫名的复杂情绪,似乎这世界从来没人会为不学无术的齐远来顶撞自己,她是头一个。
他因为品学兼优,在家中很少让郝红萍和齐军操心,家中每每有什么错漏之处,他天生似的占领道德至高地,父母一定第一时间怀疑到齐远的头上。有几次郝红萍不作他疑冤枉了齐远,齐军回来对齐远一顿毒打,事后弄清真相,却也从不曾对齐远道过歉,说过一句对不起。
江与舟承认齐远身上有善良的一面,譬如齐远很是孝顺他的外祖父,只是用错了章法,屡屡偷家中的钱去孝敬老人,引得齐军大为火光,对齐远痛下毒手。
其实齐军除了脾气臭之外,也是一个心地善良之人,只要齐远大方开口向他要钱,并且说明钱是拿去孝敬老人,齐军不会不给,反而会觉得齐远是个有良心的种。
回想起这一对父子乱麻般的爱恨情仇,江与舟怅然若失之余,从心底里认同祝之繁刚刚的那番话。
他不仅认同她的话,也认同她这个人,这是一个心细且心善的女孩,是世上难能可贵会用欣赏的目光看待齐远的人。
不过他和她终究不是同类,这样的女孩太过肝胆义气,刚硬得像一把脆刃,易折易伤。而他是沉潭死水,水至柔,却也凉(□□惯宠辱不惊过完一生,不想多生波澜。
意识到这个致命性的问题,下山的路上,江与舟有意避开她走在前面。
祝之繁有好几次加快脚步追上他,却又很快被他甩在了身后。
看出了他的刻意躲避,祝之繁赌气般在下坡路上栽了一个跟头。
摔倒的角度和力道拿捏的很好,没伤着自己,却也擦破了一点脚踝位置的皮,看起来有些严重。
听到身后动静,江与舟无可奈何地折返上坡,居高临下地审视她道:“你不需要跟我一起走的,我下午约了人才急着走。”
祝之繁仰头望着他,目光清冽不屈,“我也约了人,赶时间下山。”
江与舟没拆穿她,她初来乍到,能在雾城约什么人?
见他迟迟不伸手将自己从下坡路上拉起来,祝之繁主动递出去自己的手,长睫扑如蝶翼,“你为什么生气?因为我说齐远的好话让你不舒服?”
江与舟低头望着她的绿色格子裙摆铺散在地上,肩骨伶仃削瘦,面目娇楚可怜,很是头疼无奈地握紧她的手,将她一把从地上拉了起来。
祝之繁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江与舟看着那明艳的笑容一阵心惊肉跳。
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孩,热辣奔放,志在必得,锚定青山不放松,明确无误地表达喜欢与憎恶。
他不得不承认她是玻璃罐里一颗用彩色糖纸精美包装的薄荷糖。
夏天很热,山林间的蝉鸣诵咏着不安,半坡气氛烦躁,而他是被流放的囚徒,一路在沙漠颠沛流离徒行至此,早被太阳晒得焦渴难耐,偶然间得到一罐世间好物,已经盯着玻璃罐里的清凉糖果频频咽动喉头,却始终保留一丝理智,没勇气打开玻璃罐的盖子。
因为他知道,世上美丽的东西总是充满诱惑,而那诱惑足以致命。
第21章 ◇
◎长夏永不凋歇◎
来的时候公交很慢, 回去的时候公交来得特别快,祝之繁觉得这路公交跟自己对着干,就是不如了自己的意, 原本还以为能在站牌这里继续跟江与舟磨一会儿,眼下车子扬尘而来,希望落空了。
靠近晌午的返程公交, 车上人并不多,空位很足。祝之繁没多想,上了车便习惯性地挑了车厢后截一个靠窗的位置,她以为江与舟会自然而然地在她身边空位坐下,事实是江与舟打算全程站着,丁点落座的意思都没有。
祝之繁把下巴搭在前排座椅的靠背上,假模假式矜持, 怯声怯气喊他:“江与舟, 来坐呀。”
江与舟淡漠地瞥了她一眼,装作没听见她的热情呼唤,居然径直从背包里掏出一本书,旁若无人地专心看了起来。
祝之繁大跌眼镜,看不懂他这是什么招数,又觉得他有些绝情,两人虽算不上太熟, 但也不至于对她的好心招呼一点反应都没有吧?
祝之繁感到一阵沮丧。
等公交开到下一站, 不知道这个时间点, 哪窜出来的那么多大爷大妈,人手拎着两大兜的菜, 一股脑蜂拥挤上车, 就算祝之繁贼心不死仍想喊江与舟来身边坐, 身边的空位也早就被步履矫健的大妈抢先一步落座。
祝之繁气死了,这下可好,刚刚那么多位置空着江与舟不坐,现在是想坐都没得坐。
恨恼地在人群里瞪了那人一眼,发现他还是一副清清冷冷遗世独立的模样,仿佛丝毫不在意车厢的嘈杂与拥挤,祝之繁感觉自己梦回古代,简直太监上身,皇帝老爷都不急,她个小喽啰倒上蹿下跳的急上了。
不管他的,爱坐不坐,谁装逼,谁一站到底干受着。
边上大妈向祝之繁展示今天去菜市场赶晚场捡的便宜,一大兜的鸡毛菜,除了菜叶脱水蔫了些,算不上有卖相,但一点儿焦黄边都没有,青绿青绿的,带回家泡泡水又能恢复饱满的生机,最重要的是,三斤才只要一块钱!
祝之繁这才明白,原来刚刚上车的一群大爷大妈是捡漏老手,这一站点附近应该有菜市场,大爷大妈们专门趁着晌午菜市场收摊边缘,去杀价大采购的。这种生活智慧也只有在有钱有闲的大爷大妈之中蔚然成风,年轻人没那勤快劲,也不在乎那一两块的差价。
司机关上了车门,车上尚有几个“战果”颇丰的老人无座,虽说能抢菜的老人身体素质不见得比年轻人差,且各个大有休将白发唱黄鸡之势,但祝之繁不好意思继续顶着一头黑发占着座位,便起身把位置让给了紧挨着她的一位老人。
她客套地朝道谢老人笑笑,又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人群之中仍在专心致志看书的江与舟,现在她沦落得和他一样了,瞧这架势,估计直到下车都得站着。
下了公交,祝之繁打算漫步回林雪家,江与舟和她在同一站下车,两人自站牌前分道扬镳。
她的情绪有点失落,还有点置气,她不明白江与舟为什么总是冷冰冰的,一路没跟她说话就算了,刚刚在站牌分别的时候,他居然连一声再见都没有对自己说。
可恶的江与舟,祝之繁气鼓鼓地头也不回走掉,没走两步,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她困惑地回过头,发现江与舟停在站牌前敛眉叫她,感到不可思议,她以为他打算和她陌路到底。
江与舟对女孩满脸的怒意感到莫名其妙,眼睛微微扫过她脚踝受伤的位置,还有昨天齐军在她腿肚子上留下的那一脚印记,她好像不怕痛的,一只脚伤痕累累,但连眉头都没皱过一下。
“你等我一下。”
祝之繁不明所以地在原地发呆。
她看见他大步疾迈,走去马路对面早上她和齐远打游戏的那家小店,眉心始终紧锁,在柜台前跟老板比划了一下,没多久便给她买回来五个创可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