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塞到手里的创可贴,祝之繁整个人愣住,然后笑了起来,她笑时很甜,有孩子气的冰释前嫌。
眼前的少年表情仍然是一副无懈可击的冰山模样,但祝之繁已经不在意他表面流露出来的冷漠,她笑得极其灿烂,甚至伸手像上午曹敏那样,用拳头撞了一下他紧绷的胸口以示感谢。
江与舟被她打败,深度怀疑这女孩脑回路构造跟别人不一样的。
她留短发,长得英气,行为举止也很有江湖莽气,感谢人是用拳头来表达的,但她的笑却是甜津津的,仿若一块又粘又甜的白糖糕,还是过年时候刚从石臼里捣出来的那一小揪,入口暖糯,回味绵长。
被他注视着,祝之繁心跳没由来地一阵加快,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滋味,像是身体里异样游走着一股血气,很上头,犹如静谧夜空烟花炸裂般绚烂浩大,她的脸颊刹那间发红发烫,眼神还特别闪避不自然,根本不敢拿眼睛与江与舟对视。
心头怦跳得实在厉害,祝之繁怕自己喘不上气,于是大口大口张嘴呼吸,她知道她现在的动作和表情一定蠢极了,但她此时真不知道还能作何反应。
她是不开窍的,自小便被祝之宇带着,混在一群长相倜傥的哥哥之中,谁都拿她当小孩看,怕她年纪尚小就挨了哪个臭小子的欺负,于是将她在男女之事上保护得晚熟又大条。就算她女大十八变,渐渐出落成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妙佳人,校园里不乏有男生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暗恋着她,但祝之宇和那群哥哥们一出手,就没有谁敢对祝之繁过分肖想。
可饶是再怎么不开窍,祝之繁也清晰无误感知到生命里的第一次悸动。
这悸动令人措手不及且心烦意乱,大马哈祝之繁生平第一次落荒而逃,甚至没等江与舟蹲下替她贴好创可贴,她便兵败如山倒,自退三千步,逃之夭夭,留给江与舟一个慌忙奔走的背影。
她知道她今天的蠢样子真是洋相尽出,可转念一想,老天是待她不薄的。僻远临海小城,初来乍到,孤零零无所依靠,一切都是陌生又惊喜的模样,正因为这里的奇遇和冒险,才让她有了生命里情窦初开的体验。
这里,比她生活腻了的沪城有趣多了。
曹敏约了她明天去山庄,江与舟也会在,一想到这个,祝之繁脸上不由泛起一丝痴笑,满心满眼都是欢喜准备赴约。
也不知这一路是怎么神游九霄,回过神来的时候,居然已经走到了林雪家门前。
祝之繁发现了不对劲,院子的大门上了一把铜锁,台球馆肯定没在营业,林雪一家人外出了?
掏出手机,上面没有任何新进来的电话或者短信,好在林雪家隔壁冷饮店的老板娘一直留意这边的动静,见祝之繁回来了,忙把祝峰留下来的一串钥匙递给她。
“祝家的侄女吧?你林雪婶婶上午被送到医院去了,坐救护车走的,人昏倒在卫生间好久才发现,走的时候匆匆忙忙,祝峰交待给我一串家里的钥匙,说是等你回来交给你。”
祝之繁仿佛遭受晴天霹雳,呆怔地说:“怎么会?”
冷饮店的老板娘惋惜地叹道:“我说她脸色一直不好,让她早点去医院看,她就是不听,总是能熬就熬。雪儿她妈也是,正经医院不信的,就信土中医,说起来都是很灵的,什么病抓几副中药就能药到病除了,说得神乎其神。小病不看熬成大病,这人都昏倒了,毛病还能小?”
祝之繁失魂落魄地捏着那串钥匙,问老板娘:“镇上只有一家医院吗?”
老板娘点头道:“只有一家人民医院。”
祝之繁又道:“我能给您留一个手机号吗?我现在打算往医院去,可是又怕他们回来了,我去医院扑个空。我留我一个手机号,如果他们回来了,请您打个电话给我。钥匙我还是先留这吧,万一他们回来没钥匙就麻烦了。”
老板娘摆摆手说:“多大点事,留吧,我给你纸笔。你这孩子好有礼貌,别用您啊您的,听了怪不习惯的,叫我周阿姨就好。雪儿和祝峰他们两口子平时就很照顾我生意,台球馆生意好,都是一些花钱无度的年轻人,雪儿经常哄他们上我这吃冷饮。”
好在祝之繁有先见之明,果真等她重返公交站台等公交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来电还是一个属地雾城的号码。
祝之繁接起电话,就是隔壁冷饮店的老板娘,说祝峰带着林雪回家了。
她风风火火往回赶,推开祝家大门,看见林雪在一张台球桌边摆台球,脸色不太好的样子,但精神尚可,有些狐疑地盯着林雪,她的状态似乎和冷饮店老板娘口中那个被救护车拉走的人不太一样。
林雪见她回来了,眉开眼笑地说:“小齐去的工作室怎么样?我们镇上就那家名气最大,当时工作室揭牌的时候,市里领导和镇上领导都来了,听说里面美的跟苏州园林一样。我和你峰叔结婚那年,蜜月旅行就去了苏州,哎呀,我们两个傻子,想吃一碗松鹤楼的面,在外面排好长的队,最后实在饿的等不下去了,都没吃上。”
祝之繁此时急如热锅蚂蚁,哪还有心情跟林雪闲扯什么松鹤楼,本来之前林雪上沪城就是为了看病,专家没瞧出什么名堂,又让一周后再去做检查,这下人都昏倒了,估计病情应该没那么轻巧了。
“你怎么样,雪姐?”祝之繁紧张地问。
“没事,哪有什么事,我呀真是昏了头。”林雪苍白的面容笑了一下,赧然道:“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呢,暑假正忙,台球馆和游戏厅的生意要照看,皮皮要有弟弟妹妹啦。”
祝之繁的脑袋简直腾的一下沸开了锅。
这一上午的情绪跌宕起伏,堪比过山车,原以为的谷底,没想到下一秒却是山巅,看着林雪脸上娇憨的神态,祝之繁悬着的心如释重负,也为她感到高兴。
祝峰却看不出有什么高兴之处,相反神色担忧地拿了两颗药丸、一杯温水,从后屋走到院子里,皱眉对林雪说:“医生让你多休息,你怎么不听?这里我来打理就行,再说,你这趟去沪城做了好几个检查,有辐射,这孩子我们不一定能留的。”
林雪觉得他小题大做,愠怒道:“现在都有产检,孩子有什么问题,产检的时候都能检查出来,这孩子怎么不能留了?”
祝峰望着林雪欲言又止,余光扫了一下边上的祝之繁,更是无奈摇头叹息。
林雪见他这窝囊的样子,不知道他在怕什么,忍不住抬高嗓子骂道:“祝峰,你最近怎么回事?前怕狼后怕虎的,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好不容易有的孩子你也不想要,还非逼着我去看什么病,我身体怎么样我自己知道,我能有什么病?就是有病也是被你气出来的!”
祝峰心里苦不堪言,他不是不想要孩子,而是怕,怕一个心亏的诅咒,他只要一看见祝之繁,就觉得自己永世不得安宁,偏偏林雪还把她从沪城招到这来。
怕林雪动怒伤到身体,祝峰只能做出最后的妥协:“等下星期你去沪城做完检查,我们再商量一下这孩子到底留不留,肯定要以你的身体为先,检查好了,真的确认过没事了,我们再要孩子。”
林雪觉得祝峰最近一段时间行为有些诡异,恋爱结婚这么多年,枕边人的情绪,她作为最亲密之人如何感知不到。
他是在焦躁不安些什么东西,可几次三番问他,他又轻轻带过,不肯吐露真言,林雪实在被他惹恼,刚刚才口不择言说出那些话伤害夫妻情分。
祝之繁是无条件站在林雪这边的,不过听者有心,却也将祝峰的话放在心尖上,林雪身体不好,现在又查出来怀有身孕,她便主动提议道:“我可以帮忙照看台球馆和游戏厅的,反正我在雾城也没事做。”
林雪自然舍不得祝之繁替她分担生计,严词拒绝道:“你是来沪城做客的,哪有让你看店的道理?别胡闹!下午我就去镇上的劳务市场转转,请一个小伙子来店里帮忙。你不知道平时来店里打游戏玩台球的都是些什么人,你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不好抛头露面的,要吃亏!”
祝之繁颇有些耍无赖地挂住林雪的手,摇来晃去,娇蛮地说:“我很聪明的,不会让自己吃亏,从小我哥哥就带着我在这些场子里连轴转,仗义每多屠狗辈,我哥就是他们其中的一员,这些人看着吊儿郎当的,但是较真起来,人品也不会怎么样。”
林雪不听她的,祝平凡这些年在族中威望甚高,人人忌惮敬畏,堂堂祝家千金肯屈就茅庐,已经让这里蓬荜生辉了,林雪说什么都不肯让祝之繁帮忙看店。下星期又要去沪城打搅祝家,她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怎么能让之繁在她这里跑堂。
只不过祝之繁何等的倔,心中想定的事,必然付诸行动。
第二天一早,人还躺在床上,听到楼上楼板传来的起床动静,她就利索翻身起床,什么都抢着替林雪干。
前一晚台球馆开到凌晨两点,林雪实在贪困,几张球桌和一地的烟灰烟蒂饮料罐都没收拾。年轻人不讲究,一楼的公用卫生间尿味骚气冲天,蹲式便器周围一圈都是风干的浓黄尿渍,一夜醒来,不知是谁把卫生间里的蚊香都给尿灭了,眼下厕所门一开,飞出好多苍蝇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