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干呕起来,捂鼻跑去外面呕吐。
祝之繁潜伏其后,金刀阔马,动作十分利索,拎来一瓶消毒水和一桶干净的水,就开始冲洗卫生间。
等林雪吐完回来,人都看傻了,祝之繁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居然穿着一条昂贵的真丝睡裙,脚上蹬着一双沙滩人字拖,正在埋头苦干认真清洗便盆。
这姑娘真是一点不娇气不矫情,明明有资本骄纵一生,却拿得起放得下,看得林雪眼眶都有点热了,这样好的女孩,将来真是不知道要便宜了哪个小子。
祝之繁言出必行,说帮林雪看店,等下午曹敏给她来电的时候,她正在帮林雪替客人结账。
曹敏在电话里哇哇哀嚎:“之繁姐,你今天怎么没来山庄,我们不是约好了今天下午一起看电影?我从我爸的收藏室里找到了好多好莱坞大片,都是未删减的版本,可劲爆了,结果你没来,都没人陪我看电影。齐远也是,让他从工作室偷溜出来看电影,他还嫌我聒噪,你们一个个真是不厚道!”
想来自己的手机号也是被齐远“出卖”出去的,祝之繁一心两用,一边摁计算机给客人结账找零,一边肩膀夹着手机笑道:“我今天有事走不开,下次吧,你想看什么片子再约我。江与舟呢?他不陪你看?”
曹敏一下坏坏笑起来:“他啊……说起来你不信,我从没见过他这样心不在焉的样子,精彩、有意思极了。我说你没来他失望了,他有点被戳中的样子,但你知道吧,他这人就那张万年扑克脸,我多开他两句玩笑,他也不见得会生气的。昨天你们一起下山,路上是不是还发生了点什么啊?”
祝之繁耳朵烫起来,那种心跳失序的感觉又回来了。
她想起了下山路上,他拉起自己的那只冰凉的手;想起拥挤车厢里,她小肚鸡肠的暗中置气;想起炎热公交站台,他叫住她,为她去买创可贴的样子。
是无可奈何,也是甜蜜的心动。
他不如她的意,恰令她着了他的魔。
她此生没为谁心动过,生平第一次在情场上棋逢对手,便遇上万年不化的寒冰,她浑身炽热如火,天生嗜冰,对宿命般的吸引无法抵抗,并且一步步上瘾。
心底有一个警告的声音:祝之繁,你这是在以卵击石。可与生而来的一股韧劲却让她绝不服输,不屈呐喊:头破血流又如何。
这世间谁也不容许错过十八岁的心动,十八岁只有一次,这样一生一次的心动也绝不会重来。
只有成年人才清楚,以权衡利弊后的妥协冠上心动的名义,那样的行径有多卑鄙无耻、不堪一击。
***
高考成绩揭晓的这个夜晚,齐远离家彻夜未归,他领着一帮兄弟去帮祝之繁看顾场子。
祝之繁觉得他三天没挨齐军的打,皮可能又痒了,见他一直赖在台球馆,烟抽了一根又一根,台球砰砰推了一局又一局,还丝毫没有要回家的意思,忍不住拿起扫院子的笤帚赶人:“你没参加高考,但你家那个今晚不是揭晓高考成绩?不去见识一下状元的诞生?一定很热闹,听说清北抢状元可热闹了。”
齐远嘴里叼着烟,眯起慵懒的眼说:“老子回去干什么?见证江与舟的人生巅峰,以此来显示自己活得有多垃圾?齐军看见我,气不打一处来还差不多。”
他微拗起下巴,拿一双鹰眼啄她:“你不也今晚出分?还这么淡定帮林雪看店,你也是够可以的,你爸妈没连环夺命call啊?”
祝之繁笑得很从容:“我独立惯了,我妈从不操心我,能让她操心头疼的只有我哥。我爸,估计也就知道我已经高考完这水平,几号出分,还没记他几号开庭准。”
齐远把肩一耸,冷不丁道:“你爸是律师?”
祝之繁点点头:“是啊。”
齐远夸张地wow了一声,“你真是绝,不仅姓氏是江与舟最讨厌的,就连你家里干什么,都是郝红萍母子最嫉恶如仇的一行。”
祝之繁无辜躺枪,觉得自己招谁惹谁,姓祝天生该死啦?律师又怎么了,不仅她爸是律师,她妈也是律师,两人合伙开的律所也算得上是业界的一块金字招牌了。
她很快反将齐远一军,贱兮兮地询问道:“今晚曹敏已经给你打了三通电话了,啧啧,才认识几天啊,就难舍难分了?”
提到曹敏,齐远简直狂躁不已,从没见过这么聒噪黏人的丫头,比甩不脱的牛皮糖还棘手。最重点的是,曹汉青已经如鬼魅一般盯上他,笃定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碍于郝红萍的面子不好发作,这几天给他安排的组内作业,光是拉胚就已经让他废掉半条命。
见他这副苦恼的反应,祝之繁嘲笑他身在福中不知福,曹敏多大气又娇俏的一个女孩,国外长大没那么多七弯八绕的心眼,单纯活泼心肠直,看起来比他中意的那个曾窈年要明媚敞亮多了。
齐远的人生是苦暗的底色,需要曹敏这样鲜亮无畏的颜色来点亮,祝之繁搭搭他的肩,劝他多惜眼前人,别为了那些不是一个路子上的人而自寻烦恼。
“你今晚真不回家?”
“不回!”齐远想也不想地道。
“也好,那就和我一起庆祝吧。”
齐远斜眼睨她:“对高考成绩这么有把握,确定是庆祝,而不是安慰?”
祝之繁十分自信,脸上闪耀着笃定的光芒,“自然,我一步一个脚印自己努力来的,沪城大学应该差不离。”
齐远一个踉跄,险些把手里的杆子弄折,“见鬼了,你怎么要跑去和江与舟一个大学?”
祝之繁有点迷茫:“江与舟也要去沪城大学?”
齐远冥顽不灵的表情讥诮道:“他和他妈就是疯子,北京那两所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他眼睛看都不看的,郝红萍也让他报沪城大学。”
祝之繁眼里透出意外惊喜:“真的?”
她已经开始畅想,江与舟要是开学的时候,在沪城大学见到她,脸上的表情该有多精彩。至少不能比他之前见到曹敏的效果差。
齐远白她一眼:“煮的,赶紧查分了,早过八点了,你到底查不查?”
小郭一群人也围过来,催大姑娘上轿一般催祝之繁:“快查快查,憋死我们了,要不是老大提前吩咐我们别瞎起哄,八点整那会我们就嚎天嚷地让你赶紧查分了,玩心跳呢这是。”
祝之繁啼笑皆非,一群人比她这位正主还猴急。
在手机里打开查分登录界面,祝之繁输入账号密码,页面跳转查分中,众人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谁知这时候于静梅来了通电话。
祝之繁无辜地接起电话,齐远他们粗口连连,都什么时候了啊,居然来一通电话,齐远几个骂爹骂娘,引得台球馆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朝这边看热闹。
等祝之繁挂了电话,镇定看见页面的分数,面无表情把齐远他们给吓坏了。
齐远已经迅速朝身边一圈人滚去凌厉的眼神,嘴上干笑说:“哈、哈,不就高考吗?有什么了不起,爷爷我还没考呢!咱不稀罕!”
祝之繁深深看他一眼,唇角的弧度不抑不扬,齐远被她盯的发毛,差点以为她要哭出来了。
谁知祝之繁下一秒哈哈捧腹大笑起来,齐远这才知自己上当,又气又笑,抡起宽掌就往祝之繁的背上砸,偏她咳嗽还没好利索,一边笑一边咳,弄得齐远不敢下重手,只敢轻轻在她背上一揭而过,真是一位打不得骂不得的祖宗。
齐远冷不丁问她:“你会游泳吗?”
祝之繁一脸疑惑:“会啊,我小学还是校游泳队的,当时省队还有人专门来我学校挑苗子,人家看中我了,不过我妈觉得当运动员太苦,没必要才小学就把我人生的路给限死,后来没同意我去。”
齐远笑得不怀好意,“一会儿带你去我们的秘密基地庆祝,我让小郭他们打包烧烤和炒菜拎去那边。”
所谓的秘密基地,就是雾城一个河坝边上的石子滩,小时候齐远受不了齐军的毒打,就跑去河坝边上的一个桥洞下面过夜,有几次半夜河水涨上来,第二天齐远醒来的时候,半个身体都泡在水里。
祝之繁出门的时候跟林雪说了一声,林雪知道了她的高考成绩乐的合不拢嘴,让齐远他们明天也来家里吃饭,她要做一桌子的拿手好菜,当做祝之繁的高考庆功宴。
小镇的夜,河滩石坝,齐人高的长草丛生,堤坝两旁是郁郁青青的乔灌木,赤脚踩在石滩上,尚能感受到白天烈日的缱绻余温。
纷乱的虫鸣,涓涓的水流,夜晚的星繁密如诉,倒映在河流之上,宛如一幅流动的绵长画卷。妙绝的是,这样僻远宁静的河坝边上,竟然停着一叶小舟,不知是哪户渔家闲置在此,它在那儿,就是这条河流的点睛之笔,若不是莫奈与梵高联合执笔,决意完不成这等绝美意境。
一群人围坐在石滩上,嚼肉吃酒好不快活,酒过三巡,不知是谁带头起哄,祝之繁快乐疯癫到忘形,也跟着齐远他们一起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