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苦口婆心地为她的安全着想。
祝之繁若无其事地回道:“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把我弄丢啊。”
江与舟愣了一下,心口似被什么东西猛烈击中,看她半仰头望着自己,笑容是那样天真无防备,内心前所未有的鼓胀。那地方好满好满,满到全是她如此信赖自己的感激。
她的信任与依赖,使冷漠孤傲的他渐渐褪去棱角,变得好柔软好柔软。
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把我弄丢啊,这句当时只道是寻常,令后来的江与舟在多少个痛彻心扉的夜晚,痛苦得近乎绝望。他甚至哭得像个孩子那样,一遍遍惘然地在心里骂自己:江与舟,你这个混蛋,那样好的女孩,你怎么就把她弄丢了。
也许是月亮也凑热闹喜欢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美好话本,当祝之繁神秘兮兮地从口袋里掏出两个东西塞到江与舟手里的时候,一轮明月拨开雨后云雾,露出了它清亮温柔的光芒。
“什么东西?硬邦邦的。”
如水的月光打在心仪少年的脸上,祝之繁红着脸说:“你去买水的时候我在边上摊子买的。两颗鸡蛋形状的鹅卵石,一颗是青色的,一颗是乳白色的,老板说它们是从同一块石头上切割下来的,虽然长得毫不相干,但它们本是同根,天生一对。”
“你要送给我?”
祝之繁羞涩地点头:“嗯。你喜欢什么颜色?我们一人一个。”
“有什么寓意吗?”
“《诗经》。”祝之繁只能提示到这了,纵使她平日如何泼辣大胆,但到了喜欢的人面前,她的脸皮也薄。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祝之繁的瞳孔骤然闪烁起不可置信的光芒,她一度被他的心有灵犀惊吓到语塞,“你你……你怎么一下就猜出来了?”
江与舟神秘笑笑,挑了那枚青色的石头握在手心,将乳白色那枚置还到她的手上。
“白色适合你。”
干净、美好、因为年轻,还拥有无限的可能。
那一年,那一天,那座山,那一人,真真是无比甜蜜又美好的往昔,十八岁的祝之繁和十八岁的江与舟,都得到了世间最纯粹的无上快乐。
任凭后来如何面目全非,谁也不能轻易抵赖掉曾经如此真实的快乐。
十八岁初尝爱情的流泪与喜悦,是此生仅有一次的奋不顾身与不问因由。
作者有话说:
TAT突然想起来N年前长白山买的石头,本来一对的,半路丢了只剩青色的石头,现在这颗青色的石头也不知所踪……
第28章 ◇
◎没有退路◎
接下来的旅程没有眼泪, 只有欢笑。
从长白山归来,祝之繁也不知自己中了什么魔,居然在长春火车站和江与舟并肩站在一起, 发自内心地微笑欢送温晗。
看着这个和自己同龄的干瘦女孩,费劲笨重地抱着那桶老白酒消失在人流穿梭的火车站,祝之繁对这个女孩再也没有什么厌憎嫉妒的情绪了, 心中所剩的,只有对这个命运坎坷女孩的真心祝福。
不是每一个人都会被命运眷顾,但愿每一个生命都能被所遇之人温柔以待。
经过几天的转变,大家似乎已经适应了队伍里原本的两大死对头开始甜蜜地形影不离。
此时祝之繁呆傻站在原地目送温晗,心中感慨万千,众人见江与舟默默立在她的身侧,便尽量避到一边去, 让他们俩尽情发酵恋爱的酸臭气息, 免得自己遭受荼毒,被熏得睁不开眼。
祝之繁似乎被什么东西触动,突然开口问他一个问题:“江与舟,生命中哪一次分别让你最难过?”
周围的路人行色匆匆,江与舟垂首认真思考了一会,才回道:“真正的离别,没有长亭古道, 没有劝君更尽一杯酒, 甚至不曾对彼此说过一句再见珍重。或许你以为今天只是一个寻常的日子, 但有些人却已经永远消失在生命里。这样的分别发生得漫不经心、悄无声息,却是生命中一场亘古的噩梦, 午夜梦回过后, 魂惊魄恸、锥心剧痛。最难过的分别会深深烙印在生命的每一天, 或许在你笑得最开心、笑得最大声的时候,离别的痛苦就会如同鬼魅一般漫上心头,提醒你,残缺的人再也没有资格大笑。”
祝之繁问这个问题,其实是想知道他最难过的样子会是什么样。毕竟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等这次旅行结束,她很快就得回沪城了。
她知道自己从小到大看似顽劣执拗,但其实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所以面对生命中的每一次离别,即使是温晗这样不讨喜的人,她都难免感伤感慨不已。
等林雪从沪城看病回来,也意味着她在雾城的假期将尽,真是不敢想象到时候和心爱的男孩分别,那场面该有多难过不舍。
尽管沪城离雾城只有个把小时的车距,而且暑假已经过去一大段,离大学开学报道重逢只剩一月余,但在热恋的人儿眼中,这距离这时间,完全就如牛郎织女之间横着整个银河系般横煎熬折磨。
面对两人互诉心意后的第一次离别,祝之繁笃定自己到时候肯定会哭得不能自已,她会哭得惨烈如狗,不舍到恨不能化身成一根收缩自如的金箍棒,在离别的那一刻,变成一枚小小的银针,永远安藏在江与舟的耳朵里。
是的,小小的女孩有了仰望的英雄,她才不要当什么擎天巨擘般的定海神针,她要当齐天大圣掌间的一枚小小银针,和她的英雄如影随形、永不分离。
离别尚未来临,她就已经如此难过沮丧,那么他呢?她迫切想知道他是如何对待分离的,到时候他会不会也跟她一样感同身受?
原本这个问题是祝之繁用来窥测江与舟态度的,没想到却触及了江与舟毕生最惨烈的痛点。
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惨死在转岗去沪城报道的那天。
十四岁那年,小小的雾城已经装不下锋芒毕露的少年,父母爱子心切,怕小镇的平庸落后的教育资源会耽误埋没儿子的前程,便费尽心思开始寻找时机孟母三迁。那一年,教学成绩优异的江明诚,终于应聘上沪城一所百年名校,怀揣着举家得以搬迁落户沪城的喜悦,以及爱子能以职工子弟入学沪城顶级名校的激动,只身前往学校报道。
充满希冀之旅,却因为一场横祸,骤然魂断梦碎。
蛮横轻狂的沪上少年,与朋友在街头炫技飙车,而江明诚则成了车下的无辜亡魂。
从此郝红萍日日活在悔恨之中,若不是她爱子心切,贪痴在大城市落稳脚跟出人头地的功成名就,几次三番怂恿丈夫评职称去沪城谋职,又何来如此这般的悔教夫婿觅封侯?
人都没了,她还要那些身外薄名做什么?也是从那以后,她视沪城为世上最毒的蛇蝎,那地方看似是纸醉金迷的人间天堂,人人都贪恋心向往之,却也害了她的一生。
失去丈夫本就是没顶的痛苦厄运,没想到碰上丧良知的肇事者更是雪上加霜。
那两年的折磨真是要了郝红萍的命,肇事者未成年租豪车,加上超速驾驶本是板上钉钉的违法之事,但监护人家大业大,财大气粗聘请了沪城顶级法律团队,竟生生将官司拖了两年之久。并且到最后,官司的结果不尽人意,监护人竟为了让顽劣的幼子得到教训,不惜对幼子的前程不管不顾,不仅分文不肯赔偿江家,就连一句像样符合人伦的道歉都没有传达过,强势无理的态度恶心到令人作呕。
那恶心至极的肇事一家,只会躲在聘请的名律背后当无耻的缩头乌龟。
郝红萍在那两年里真是流干了眼泪。她一个没了丈夫的女人无依无靠,一边疲于应付沪城这边的官司,一边还要正常教学维持家庭开支,每天一睁眼,天是灰暗绝望的,却还要为了生计和抚养儿子在世间行尸走肉,简直活得生不如死。
江明诚走了,单位和工会的帮助只是一时,热闹热心一阵后,关起门来冷冷清清。日子一天天过下去,这个支离破碎的家也一天天消耗在为了讨一个公道所付出的巨额经费里。往返沪城雾城的车费、托关系找门路的人情打点费、艰难上访期间的住宿费、聘请律师上诉……这些哪一样不要钱?
逢年过节,别人家团圆坐在一起笑得合不拢嘴,郝红萍只能坐在空荡荡的餐桌前,一遍遍将眼泪流给儿子看。
她告诉儿子,一定要铭记这两年家里在沪城所受的屈辱,那些藐视法律,仗着有钱就为所欲为的狂徒有多猖狂卑鄙,而律师这个职业有多道貌岸然,怎么会有人撇开道德良知接这种板上钉钉的官司,钻法律空子,替肇事者一次次践踏受害者、受害家庭,挣这种没良心的钱?
替恶人想方设法摆脱罪名、降低惩罚,何尝不是一种助纣为虐的作恶?
郝红萍也见识够了那个祝姓名律的铁齿铜牙,冠名堂皇地替肇事孩子推脱罪名,奸计百出给那一家出主意怎么分文不赔,姓祝的在法庭上的说辞让郝红萍气到血压飙升几欲晕厥,以至于她后来听到谁姓祝,都忍不住要把肠子里的油花都呕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