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蛇鼠一窝,老天也会看不下去。有知情人可怜郝红萍的遭遇,偷偷私底下告诉她这案子江家绝占不到什么便宜的,因为肇事孩子跟祝姓代理律师的儿子私交甚好。江明诚车祸那天,几个沪上少年相约飙车炫技,也是姓祝的那孩子领着朋友参加完生日宴的一时兴起,虽然人不是祝家公子撞的,但问起因由,到底跟姓祝的那一家不无关系。平时祝家接案子口碑很好,无底线的代理不会沾,这次是大火烧到家门口了,才不余遗力为肇事一家做辩护。
祝家已经深耕法律界十几年,何况祝家两口子本就是体制内跳出来的,在司法领域人脉亨通、如鱼得水,如今沪城那些位高权重的法官、检察长,哪个不是祝家的老领导、老同事、老朋友?
郝红萍教书育人,岂会不知道从小活在仇恨的孩子,这一生大概都不会拥有幸福的能力。
她也想做一个忍辱负重的母亲,在孩子面前只讲美好、只讲这世界的精彩与公平,可她一个人太累太累了,一个每天都在地狱里煎熬的人,连世界都巴不得毁灭,又怎么控制得了自己的负面情绪滴水不漏?
她在孩子面前展示眼泪与仇恨,一边觉得自己那样很该死,一边却又觉得理所当然。与舟是她和明诚的孩子,明诚没做成的事情,与舟势必要替他的父亲完成。
沪城,这个一面天堂、一面地狱的城市,总有一天,她要她和明诚的儿子在那里出人头地,将这片令人又爱又恨的土地狠狠踩在脚下。到时候,无论是金钱还是名利,她都要让明诚的骨血,用举世的辉煌去祭奠明诚当初在这片土地上未完成的梦想与遗憾的鲜血。
从江明诚走的那天起,这个家就没有任何退路了。
如果还爱明诚,那么必须培养与舟去沪城;如果恨沪城,那么也必须让与舟去沪城。
江家在沪城失去的,总要以另一种方式拿回来。只有比当初欺负你的人过得更好,才是对他们最大的复仇,以及对命运的终极反抗。
只是郝红萍忘了,仇恨是动力,更是一种诅咒。
它蒙蔽人们的双眼,诅咒人们永久失去幸福的能力,一个连幸福都无法敞开心怀拥有的人,就算日后功成名就又能如何?这执念害了她自己,也害了江与舟的一生。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
◎像这样抱紧我,很难吗?◎
从长白山重返长春, 算是这趟旅行结束钟声响起前的最后一段奏曲。
在北国春城度过的短短那几日,或许是祝之繁这一生最快乐的几个片段之一。
朋友与爱人皆在身侧,无忧无虑的年纪, 没有血淋淋的残酷现实烦扰,玩的时候疯起来要命。
那个年纪的人很简单,快乐也很简单, 是成年懂事后再也不会有的纯粹。
曹敏的姥姥姥爷是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批知识分子,在这片黑土地上养育了一双儿女,诗书传家,根基深厚。曹敏的舅舅在一汽担任正高工程师,舅妈则是吉大机械工程专业的一名教授。
很难相信,曹敏舅妈这样一位有83版红楼里黛玉之姿的冷调古典美人,职业居然会和木讷机械的理工科打着交道。不过黛玉葬的是春花, 舅妈名字里却带了个凌寒独自开的梅。
祝之繁的母亲名字里也带一个梅, 便对曹敏舅妈天生亲切。
她听曹敏说这位梅舅妈在吉大教书,初见到第一眼,还以为这样的美人会是文学院或者外语系的教授,没想到让机械工程系捡漏了这颗沧海遗珠。
梅舅妈当初嫁过来的时候,曹敏的妈妈正在和北漂的穷小子曹汉青谈着虚无缥缈的恋爱。这段感情经历过天雷地火般的分分合合,终于在不小心酿出曹敏这颗爱情结晶的时候尘埃落定。
曹敏出生那一阵,曹敏母亲, 一个性情刚烈的北方姑娘, 从小被父母视作掌珠的千金小姐, 岂能容忍笨手笨脚的南方婆婆在自己面前作威作福碍眼?
月子刚坐了三天,她便带着尚在襁褓里的曹敏怒回东北娘家。
曹敏舅妈比曹敏母亲早生育了两年, 且生的是一个男孩。曹敏母亲带着粉嘟嘟的小曹敏回东北坐月子的那段时间, 可真是馋坏了曹敏舅妈。因此曹敏从小到大一直很得梅舅妈的喜爱, 可以说,她几乎将曹敏视作自己的亲生女儿。
衣食无缺的富贵家庭,只要孩子能高兴,自然会很慷慨地对待“孩子”带回来的朋友们。
梅舅妈将孩子们在长春的行程安排得精彩纷呈,且全权由曹舅舅出资买单,长影世纪城、长影制片厂、伪满皇宫博物院、净月潭森林……短短三天,塞爆的行程让大家玩得十分尽兴。
旅行的最后一天,大家都有些玩不动了,便提议去梅舅妈任职的吉大逛一逛。
齐远他们几个职高毕业后,此生基本已与大学无缘,但心中也有几分好奇大学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是否真是如传闻中的那样——这里是知识的神殿,也是恋爱的天堂。
而江与舟和祝之繁两个准大学生,除了满足好奇之外,更迎来一场难忘的校园恋爱初体验。
吉大附近有一个动植物园,上午他们在动植物里漫无目的地闲逛,看老虎看狮子看大象,猩猩在玻璃后面朝他们露鬼脸。
许多家长趁假期带着孩子入园游玩,那些孩子的手上几乎都拽着动植物园门口小贩卖的气球或者风车。
祝之繁像个孩子似的,面前每路过一个小孩手上拿着气球或者风车,眼睛就直勾勾地盯在小朋友的手上看。
江与舟瞧出了她的眼馋,借口去洗手间,不知从什么地方给祝之繁弄回来一个Hello Kitty造型的气球。
祝之繁看着那颗饱满悬空的气球,惊喜说道:“你从哪买的?”
江与舟被她的笑容所感染,唇角的笑容绚烂如灿阳。
“有些人十八岁了还没长大,幼稚得连过路小朋友都看不下去了。”
祝之繁脸微微一红,不禁逗地马上要把气球还给他。
偏偏曹敏他们还在边上起哄:“气球不要了?好好好,刚好给我!我们走了这么久,还没见园区哪有卖气球。这里到处都是孩子,随便倒手一卖,肯定能挣上一笔!”
他们几个平时就跟自己玩得不分你我,祝之繁将他们的话当了真,刚塞出去的气球还没递到江与舟手里,便闪电速度缩了回来,俨然恶犬护食,牢牢将气球的线重新捆在掌心,气愤道:“你们还有道德吗?小朋友也要骗!气球是我的,要怎么处置是我的事情!”
众人哈哈大笑,江与舟也跟着其他人一起笑,祝之繁羞怯恼怒地瞪他一眼,含情.欲诉:江与舟你哪边的,怎么也跟着他们一起嘲笑我?!
不过看见齐远能和江与舟站在一起无所芥蒂地大笑,祝之繁又觉得自己即使被取笑也没什么关系。
她甚至愿意当着大家的面再多出几次糗,只要齐远和江与舟的笑容能永远这般灿烂无邪,她喜欢看着他们俩这样笑!
夕阳快下山,吃过晚饭,大家自由活动,漫步在吉大校园的林荫道里。
江与舟牵着祝之繁的手,打算两人单独去吉大的图书馆逛一逛。
短短几天,他们已经习惯了那么自然而然地牵手同行。
快走到图书馆建筑前面,他们身边擦身而过一辆自行车。
车上的男女都长着一张青春不老的面孔,高挑修长的男生在前面奋力踩脚蹬,秀气美丽的女生坐在自行车后座,两手紧紧环抱着为她冲锋辟路的少年。
看得出来他们的目的地是图书馆。
他们到了图书馆附近就将自行车掉了方向,停去边上的自行车棚。
祝之繁突发奇想,没跟江与舟打一声招呼,突然甩开他的手,百米冲刺向自行车棚跑去。
留下江与舟单手空空呆立原地,错愕地不明所以。
祝之繁和那一对暑假留校大学生低头交谈着什么,没多久便带着胜利的微笑,骄傲地朝远处的江与舟使劲挥手,招呼他过来。
江与舟站在夕阳的树荫下,失声笑了出来。他在内心感慨:果真是天不怕地不怕,想到什么就一定要付诸实践的祝之繁。馋上了人家的自行车,居然想也不想,就厚着脸皮跑上前去跟人家借车。她怎么不想想,万一人家把她误会成偷车的骗子,让她下不来台呢?
这就是江与舟和祝之繁的区别。
江与舟决定做一件事,必定历经漫长的深思熟虑,会假设出蝴蝶效应后一连串的概率与可能。他习惯将复杂的人生选择,归于一个个完美的方程式,可计算、可估量,就算答案最终无解,但只要一开始解这道方程的时候就接受了当初最坏的预设,他也因此不会感到后悔。
他绝不会像祝之繁那般,一时冲动,完全不考虑后果地去一对陌生人面前自取其辱。他偏好用差的结果来预测未来。这种最差的预设,如果他一开始就接受不了,也就不会选择去触碰这个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