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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静悄悄的,元青将沾满血迹的绢布收拾好,觑了一眼谢辞昼的神色。
谢辞昼神色淡淡的,似乎没有受白日里的事情影响,他一手执笔,一手悬在一旁,往上的手臂赤裸着被绢布紧紧缠绕,勾勒出肌肉的峰峦起伏。
“棠梨居可有什么动静?”
元青也正着急呢,换做往日,少夫人早就红着眼跑到书房门口蹲公子了,可是如今......
“没有,说不定是白日里太累,早早歇下了。”
“退下吧。”
不一会,谢枕欢探出头,“哥哥,你找我......”
她踟蹰在门口,不敢进来。
“坐。”
谢枕欢哦了一声,小心翼翼进屋坐好。
谢辞昼并未抬头,沉声问:“月前你说她重金买了枚扇坠送我做生辰礼,你见过吗?”
想了好一会才想明白这个‘她’是指林笙笙,谢枕欢点头如捣蒜。
“那枚扇坠通体暖白,温润通透,还是哥哥你定然会喜欢的仙童执荷的纹样,淡然优雅,嫂嫂说最适合哥哥啦。”
谢辞昼没抬头,只点了点头。
谢枕欢疑惑,“哥哥怎么问起这个来?你没收到吗?”
书房静了片刻,四周草丛中虫鸣阵阵。
“收到了。”他的声音淡的像天边的云。
谢枕欢欣喜,“如何!你喜欢吗?这可是嫂嫂挑了好久才买的!哥哥你打算挂在哪个扇子上?还是说你已经挂好了?快拿出来我看看。”
她知道哥哥忽然在意这枚扇坠,定是喜欢的,那么是不是也会更喜欢嫂嫂一点?
谢枕欢内心雀跃。
谢辞昼放下笔,目光凉凉扫了一眼谢枕欢,“夜深了,早些回去休息。”
谢枕欢不敢多问,连忙走了。
灯架旁搭着一条宝蓝色发带,尾端的污渍像一块丑陋又顽固的疤痕,怎么也洗不掉。
他心绪杂乱,笔下是清隽秀雅的《心经》正写到——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抬眸是林笙笙欢快明朗的笑、娇俏生动的神色还有酥软微麻的那一巴掌。
垂眼是坠在别人扇子下的仙童执荷、落在旁人肩上的翩翩蝴蝶。
松竹灯罩里的灯花忽然晃了一瞬,谢辞昼的身影已然走出书房,大步往棠梨居走去。
第21章 掌中桂魄 “我用冷水。”
夜色静谧, 小院中梨香阵阵,遍地雪白花瓣若月光流淌。
房内静悄悄的并没有掌灯,罗汉床上的被褥被撤走, 就连他常看的几本书也被规整好放在门口小几上。
像是准备着随时被他取走。
谢辞昼迈入内室才忽觉,自己一定是疯了,擅闯女子内室绝非君子行径,过去二十多年的循规蹈矩克制从容统统被打乱, 他不饮酒, 如今却像是醉了。
他发誓定没有那些旖旎的心思。
只是月色溶溶花香阵阵扰人心弦, 一迈入林笙笙的领地, 便觉甜香沁人, 肺腑也变得贪婪,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她那日画舫上甜丝丝的唇瓣还有坠了荷包的细软腰肢。
明明他该喜欢冷香。
谢辞昼心中一紧。
昨日同室共眠他尚且能心无旁骛守君子之礼,可是如今单单迈入此间就觉喉间干涩, 结实的脊背肌肉也不自觉绷紧。
入夏了,今夜格外燥热。
看着远处重重纱帐,他欲近还休。
呼吸几瞬, 谢辞昼竟生了退却之意,胸腔中砰砰跳个不停。
明明昨日地牢中他还毫不犹豫割下了一拐子的双耳, 半月前查抄了张寅府邸, 老弱妇孺哭喊成片, 他都不曾乱一丝心绪。
可是如今......
哗啦水声响动,紧接着是一阵飘忽不定的幽幽香气,有人赤着脚从屏风后轻轻走出来,淅沥沥水声渐歇,“佩兰,你怎么没去歇着?”
谢辞昼猛然回身。
只见林笙笙随意裹了一件细绸小衣, 只有脖颈上松松垮垮绕了半条未系的细带,其余两条沾了水,像茜色小蛇绕在她细腰上。
清泠泠月光从轩窗投进来。
林笙笙肌肤赛雪泛着光泽,睡眼惺忪面容若静谧神女,就这样向他走过来。
有什么在谢辞昼脑子里轰然炸开,一直绷着的那根弦瞬间断个彻底,这些天的漂浮不定辗转反侧似乎已然有了答案——
他想与林笙笙做夫妻,不止是逢场作戏,也不止是举案齐眉,他想轰轰烈烈、地老天荒。
谢辞昼倏尔转身回避,甚至连呼吸都克制。
林笙笙从月光下走来,她刚浅浅眯了一觉,现在思绪慵懒,就连眼皮都垂着懒得抬起。
她懒得系小衣上的细带,一只手护着胸前,遮了个大概便往床边走去。
暗处的身影动了动,又没再动,林笙笙又看了一眼才发现这身影似乎比佩兰高许多。
又往前一步,这身影高大端正,她太熟悉了,几乎惊呼:“谢辞昼!!!”
兵荒马乱中林笙笙手边根本找不到衣服可穿,她捂着护着不知该往哪里躲。
“你别怕。”谢辞昼适时开口。
“你别看!”
“我不看。”谢辞昼喉结滚动。
不知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是为了约束自己,谢辞昼背对着她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双眼。
林笙笙跑到床上滚进被子中又拢严实纱帐,借着月光看去,只见谢辞昼仍老老实实站在那边,背对着他捂着眼睛不曾放下,端的是正人君子之态。
“你,你大半夜的怎么在这?!”
“我回来歇息。”
“你不是睡书房么?”
“我不曾说过。”
“......”林笙笙回想,确实没说过。
林笙笙忽然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方才她若是没看错的话,她方从屏风后出来的时候,那道人影是正对着自己的......
“你方才是不是看到了!”
“未曾。”谢辞昼撒了这辈子第一个谎。
林笙笙自然信,谢辞昼此人是真正的君子,她知道。
“你可以把手放下了。”
谢辞昼依言放下双手,转身面朝纱帐,身姿颀伟,颇有刚正不阿之风骨。
【不好,本以为谢辞昼今后不来了,便吩咐佩兰将他的被褥扔了......】
谢辞昼目光扫过罗汉床,显然,他并不想睡在那里。
他抬脚往浴房走。
林笙笙道:“我吩咐下人全都歇息了,此时没有热水。”
“我用冷水。”他的声音沉哑。
林笙笙没再说什么。
这次沐浴好像用的时间更长。
林笙笙昏昏欲睡时谢辞昼终于从浴房走了出来,他赤着上半身,蓬勃的肌肉勾勒出完美的线条,有水珠顺着棱角分明的腹肌滚落,滑入薄薄布料。
林笙笙惊呼:“你做什么?!”
【谢辞昼是不是疯了?寡廉鲜耻!共处一室彼此不熟悉竟然不穿寝衣?】
【伪君子吧!】
谢辞昼平静道:“找不到寝衣。”
【坏了,今日连着寝衣一同扔了......】
林笙笙无言片刻,撇开话题,“我房里从不放多余的被褥,罗汉床......你还是回书房去吧。”
自他公务繁忙后,他很少回自己院子休息,而多歇在书房,书房内室一应俱全,不比旁的地方差。
罗汉床是湘妃竹制的,夏日躺在上面清凉无比,可若是夜里不铺被褥睡上一觉,定然风寒。
谢辞昼已经走到罗汉床边坐好,淡淡道:“圣上关切谢林婚事,你我不可再违背圣意。”
说完,他躺好,面朝林笙笙床榻这边。
林笙笙点点头,也罢,这本是无奈之举。
【谢辞昼白日里火冒三丈,夜里还要被迫来我屋里陪睡,也算得上十分不易。】
【圣上也不仁义,又要谢辞昼秉公执法守文持正,又要他出卖色相联通谢林之好,哈哈,还真是......】
【物尽其用啊。】
谢辞昼:“......”
他睁开眼,看着窗外皎皎月色,蓦然又想到——
林笙笙小腹肚脐边有一颗红痣,颜色与她唇一般,嫣红、诱人。
窗外明月燃着白色的火焰,愈燃愈盛,要把地上的人从头到尾烧个粉身碎骨。
谢辞昼不敢再看这月亮,迫着自己闭上双眼。
晚间抄写的《心经》在他喉间流淌。
忽然一阵脚步声,还未等谢辞昼睁开眼,只觉一团松软芬香的锦被盖住自己的头。
扔完锦被的林笙笙重新跑回床上躺好。
【若是着了风寒,岂不是要过了病气给我?还是分他一床被子吧。】
谢辞昼将被子盖好,特地只盖到胸膛以下,离自己的脸很远。
这被子有林笙笙身上的幽幽香气,他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香,甜梨、乳香、樱草又或者有些不知名的花香,他分不清。
总之味道乱人心魄,他将呼吸放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