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床被子很暖和,似乎还留着一点林笙笙的体温。
思及此,谢辞昼深吸一口气,又不小心将林笙笙的体香过了一遍肺腑。
防不胜防。
谢辞昼放弃挣扎,任由一些变化悄然而立,幸而有锦被遮掩,他不至于冒犯了她。
许是白日喝了太多茶,谢辞昼此刻灵台一片清明,他不想再这样杂乱下去,开口道:“我已回绝父亲,不会纳周氏进门,林笙笙,我不会纳妾。”
这件事他前些日子说过,但是她好像并不在意,仍着手准备周氏的住处。
谢辞昼并不想棠梨居有旁人住进来。
房中静了许久,谢辞昼听见床榻那边没有声音传来,只有微弱绵长的呼吸声——
林笙笙早就睡着了。
谢辞昼干脆将被子往上一拉,任由林笙笙的味道肆无忌惮在他胸腔攻城略地。
他本就没有抵抗之力。
风吹云动,树影散落,月光暗淡。
谢辞昼终于凝神静气,能够安稳入睡,然而,在他迷蒙之间,忽然听见床榻间低泣。
又如昨日那般,他听见了她的梦。
【周家三姑娘的脸究竟怎么回事我真的不知道,辞昼哥哥你为什么不信我呢?】
他声音冷漠,“你不该如此善妒。”
【我确实不想她入府做妾,我不想你纳妾,但是我从未动过歪心思,我究竟要怎样证明自己,你才能信?】
他固执:“周琼的脸是宝香楼毒香所致,你是宝香楼的东家,你又有何好争辩的?”
【我不曾......】
他不耐,“方才我与周姑娘碰面是为了同她说清我无意纳她一事,你又何必纠缠不清闹得风言风语?”
【我只是看见你们待在一处,一时间哭得眼前模糊,不小心掉进水里......】
他不言。
她一直在哭,伸手轻轻拽他的袖子,“辞昼哥哥......”
他下了马车,一身湿衣独自骑马回府。
不愿与她共乘。
谢辞昼猛然睁开双眼坐起。
再次看向床帐内,林笙笙翻了个身,似乎睡梦中抹了几下眼角。
谢辞昼大步走至拔步床前,撩开层层纱帐,恰见林笙笙紧闭着眼满面泪痕,仍睡着。
“林笙笙。”
他的声音很轻,不曾叫醒她。
林笙笙一截皓白手腕搭在锦被上,朦胧月色中隐约有红痕显现,大约是白日争执所致,谢辞昼伸出手轻抚那块肌肤,又将她的手腕放入锦被下。
修长手指流连她的脸颊,湿冷的泪若锥子扎入谢辞昼的指尖。
他心中扯得痛,擦了林笙笙的泪,站在床前久久。
周三姑娘从未毁容,他也不曾与周三姑娘私下碰面,更不曾弃林笙笙独自骑马而去。
而林笙笙落水的吴真家喜宴,分明在两日后。
可是心中的痛还有林笙笙的泪都那么真。
他看着蜷在床榻里侧熟睡的林笙笙,眼中晦暗不明,放下纱帐重新回到罗汉床躺下,谢辞昼才发觉——
仿佛林笙笙梦中的他,就是一个月前的他,冷漠、疏离、倨傲、不耐。
谢林两家水火不容之势、林笙笙不安于室之态还有纠缠之姿,都让他厌恶。
这婚事迫着他娶了林笙笙,所以他不曾好生待过她。
倘若一切重来,他......
可惜,没人能重新来过。
漫漫长夜,谢辞昼无眠。
第二日清晨,林笙笙捧着紫苏饮喝着,佩兰在她身后梳头。
“姑娘,昨日夜里公子来过了?”佩兰瞥了一眼罗汉床上的锦被,芙蓉花金丝线,这是林笙笙的被褥。
林笙笙长叹,“是啊,看来短时间内摆脱不掉了,没想到谢辞昼这么能忍。”
佩兰想了想,出主意:“奴婢瞧着公子待您和往日不一般,要不您试着再亲近亲近呢?恕奴婢直言,谢公子在云京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人物,若是和离,今后难再找到更好的了。”
林笙笙有些骄傲,“你说这话不假,你家姑娘我的眼光从来都不差。”
“但是这今后好与不好,可不是看他长得如何家世如何,而是要看他待我如何。”
“就算他金玉满堂天人之姿,只要是待我不好,那都不作数。”
林笙笙透过镜子看佩兰,“你是想你家姑娘嫁个疼我爱我的夫君舒舒坦坦过日子呢?还是像从前那样苦苦追随求而不得伤心落寞度日?”
佩兰为她戴上鸾凤钿花,看着镜中容光焕发,冰肌玉骨的林笙笙,笑道:“奴婢自然盼着姑娘嫁个有心人,日日展颜。”
林笙笙站起身在镜前转了一圈:“那就对了。”
“总觉着这身荔枝色太艳了些,若是能佩些素雅的玉会更好。”
佩兰琢磨片刻,忽然想到,“奴婢记得您妆奁里侧有一枚同心佩,花纹精致颜色素白,配这身裙子岂不是最好?”
【好看是好看,只是......当年他未婚我未嫁,我都不曾戴过这佩,如今......更不会拿出来戴。】
林笙笙看着佩兰取出玉佩,想起这玉佩的来路,她握在掌心思忖片刻,“罢了,这同心佩好生收着,别随意取出来。”
佩兰将同心佩重新放回妆奁里侧,又取了一枚白玉鱼莲佩悬在林笙笙腰间。
主仆二人方迈出门,就碰上刚好折返的谢辞昼,他看见林笙笙后脚步顿了顿,眼神似乎扫过林笙笙一身衣裙。
但终究没说话,目不斜视抬脚进了屋。
【怎么神出鬼没的,吓我一跳。】
“走走,朱掌柜该等不及了。”
【再不走,估摸着又要被谢辞昼冷言冷语刺上几句。】
谢家家规甚严,特别是在约束女子这一块,林笙笙从前颇头疼。
前世,光是因为她穿艳色衣裙、配金玉发冠,甚至重金购置香料,就遭受了数不清的数落。
起初是谢长兴咄咄逼人阴阳怪气,频频暗讽她林家根基浅但是架子大,一朝得势不知收敛,其言语之刺耳态度之轻蔑,令人十分不适。
自然,林笙笙也没放过他。
谢长兴越是约束管教,她越是要穿、要戴,要张扬要顶撞,总是气得谢长兴吹胡子瞪眼,直呼不可理喻无可救药无法无天。
最后,是谢辞昼看不下去,将这乌烟瘴气之风压制,一番训斥后,林笙笙像受了挫的鹌鹑,再无斗志。
她张扬胆子大,眼里揉不得沙子更受不得一点气,可在谢辞昼这里是个例外。
她小心翼翼、亦步亦趋,迷失了自己仍得不到一点回应,这扇敲不开的门,如今她终于看清也放下。
谢辞昼走入内室,透过花窗看着林笙笙被风吹拂舞动的衣裙,她走在蝶纹伞下,消失在**深处。
蝶纹生动,但不及她活泼,夏花盛放,但不及她娇媚。
她天生就该穿艳色,鲜活灵动妩媚张扬,这才是林笙笙。
他站在林笙笙梳妆镜前,心中回味着方才无意中听见的对话。
同心佩。
这该是男女定情之物。
谢辞昼确信他与林笙笙并没有一对同心佩。
未婚未嫁......会不会是她从前送过,被他退回了?谢辞昼忽然这样想。
他端站在那里,沉默许久,心中一团乱麻,暗中翻看女子私物,非君子所为。
谢辞昼放在妆奁上的手向触及火苗般立刻收回。
莫名心头像缺了块什么似的,谢辞昼眼前闪过那枚仙童执荷的扇坠——
他干脆利落,打开林笙笙的妆奁,只见最里侧安静躺着一枚同心佩,掌心大小,尾部是同心结配着灿灿流苏。
永结同心,是极深厚的情谊。
片刻后,谢辞昼从正屋走出,元青跟上。
公子下朝后说有东西落在棠梨居要去取,便急急忙忙回来了。
只是......元青瞧着,谢辞昼并未取什么东西出来。
这情形若是叫别人看了,还以为谢家公子归心似箭思妻心切迫不及待赶回来看一眼呢。
“先前吩咐你的事,再去仔细找找。”
元青想了一会才明白,这是又要他去找从前林姑娘嫁进来前,像流水一样送来的那些东西,看看究竟还有没有遗留。
元青苦着脸,这可怎么找?
谢辞昼办事从来干净利落,也是这般要求元青的,从前公子既然吩咐了半件不留一律退回,他定会踏踏实实办好,不让一件林姑娘的物件留在谢府。
谢辞昼回到书房,站在书案前提笔一气呵成,画了一枚同心佩,他吩咐,“照着这幅去找。”
元青无可奈何只好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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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香楼这些日子平稳运作,林笙笙倒能抽出心思放在同万金楼的合作上。
她算盘打得啪啪响,朱玉在一旁喜笑颜开。
“姑娘巧思,若是真做得出来那批货,不出一年,宝香楼便可在江南富庶之地再开一家了!”
林笙笙抬眸,“江南?比起江南,我更感兴趣的是香云楼这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