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不看在林笙笙的情意上,只看林平之的文才与林巡恩的将才,谢辞昼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林家倒下。
他与林笙笙,定有许多误会。
可是,除了这些误会,以他待林笙笙的疏离与冷漠,恐怕......
谢辞昼的心中忽然升起剜骨剔肉的痛,他想起了林笙笙睡梦中的泪水,还有靠近他时的颤抖。
前世他定是伤透了她。
才叫林笙笙今生夜夜梦魇。
他忽然感觉到绝望,他此时才真正知道,那些泪水有多苦涩,苦到能把他的心灼烧得剧痛。
就算他与林笙笙之间是误会,难道还有什么挽回的余地吗?
她定恨透了他。
月光照得疏影轩院内若积水,重重树影水中交缠,杂乱、混沌,一如谢辞昼此刻心境。
二人走入主屋,林笙笙挥退了丫鬟们,屋中一盏灯火微微跳动,谢辞昼关上了门。
林笙笙端着小灯走至屏风后,默不作声开始换衣裳。
她虽没有说话,但是谢辞昼却听得清清楚楚。
【贵妃流产、太子被禁足、哥哥入狱、胥无凛弃城、肃王挽救北地于水火,这一串事情后,究竟藏着怎样的真相?】
【戚心行迹可疑,前世贵妃流产究竟是戚心所致还是太子?】
【唔,小衣的绸带怎么被我打了死结?】
【哦......想起来了,自从那日谢辞昼发了疯睡到我榻上来之后,我每天都把小衣的绸带打死结......】
【哎呀算了算了,小衣先不换了,反正也只湿了裙摆而已。】
【但是佩兰给我拿的这条裙子是浅黄色的,小衣是淡红,十分不搭啊......】
谢辞昼站在屏风外迟迟未换衣服,他喉咙滚动,“我来帮你吗?”
他的声音有点哑。
林笙笙唬了一跳,“才不要!”
【都怪谢辞昼,若不是他把酒杯打翻,我也不用在这忙活了!】
谢辞昼心中愧疚,他又道:“你是不是解不开绸带?我可以帮你。”
他郑重道:“我不看。”
林笙笙的手臂在背后折得都酸了,实在体力不支,她想了想道:“那你来帮我吧。”
“好。”
林笙笙自然知道他不会看,谢辞昼平日里看女人就像看路边的草一样,向来目光淡淡毫无留恋。
再说了,若不是谢辞昼急着离开疏影轩回花厅,不想同她共处一室,想必现在才懒得帮她。
林笙笙看着谢辞昼闭着眼睛走到屏风后。
她转过身拿着他的手放在脊背中间悬着的一个死结上,“快点。”
谢辞昼的手指被她柔软的手捏过,又不慎触碰到林笙笙的脊背,就像被火苗燎到一般,下意识想收回手,但是又不舍得。
他纠结许久,终于睁开双眼。
只一眼,他呼吸一滞,体内血液像洪水决堤般汹涌,先是涌上脑子,再是向下游走。
谢辞昼一阵眩晕。
光滑流畅的脊背中间悬着几根绸带,紧贴着两侧肌肤的绸带稍稍勒出一点凹痕,中间的则悬在脊骨上,随着林笙笙的呼吸若即若离。
顺着脊骨往下,是......
谢辞昼重重呼出一口热气,又深吸一口气,林笙笙的体香瞬间侵占他的头脑。
他开始解死结。
林笙笙将肩头的发拢到身前,脑子里仍在想今日得知的消息,背后站着谢辞昼,她很不适应。
而且,可能是闭着眼的缘故,谢辞昼的指尖总会不小心碰到她的背,他的手指凉,弄得她痒痒的。
主屋内一片寂静。
谢辞昼忽然开口:“林笙笙,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嗯?”林笙笙拉回思绪,答道,“早就过去啦,你的生辰在三月,我的在二月。”
“二月?”
“二月二十六。”
谢辞昼手中一顿,若是没记错,二月二十六,便是他去找林笙笙圆房的那天。
那么她前世,是兴高采烈等他来然后独自含泪睡去的吗?
她的生辰,就这样被他扯碎、破坏。
谢辞昼心中绞痛,忽然想抱住眼前纤细的人,但是他的手有些颤抖,终究没动。
“林笙笙,抱歉。”
“啊?解不开吗?”林笙笙自己伸了手够到后面,发现死结已经解开了。
她未深究他在抱歉什么,道,“多谢了。”
然而,身后的人仍不动,林笙笙又道:“谢公子,你可以出去了,我要穿裙子。”
谢辞昼走出屏风,重新来到最开始的位置,听着屏风后细碎布料摩擦的声音。
他方才涌动着的炙热的血液忽然被抛入冰桶。
谢辞昼喉间像被塞了一颗酸涩苦口的青杏,吞不下,吐不出。
第30章 痛悔 善妒的是谢辞昼
林笙笙从屏风后走出来的时候, 只见谢辞昼仍呆呆站在屏风前。
他眼神放空,眉头紧锁,似沉思又似遇到了什么十分棘手的事情。
这种神态, 林笙笙从未见过。
“谢公子?”林笙笙扫了扫他湿了一片的袖子,“你不更衣吗?”
谢辞昼忽然回神。
他去了屏风后,林笙笙视线随之移动,他的背影, 竟有种失魂落魄之感。
屏风后衣料摩擦的声音响起。
“林笙笙。”
“嗯?”
半晌, 谢辞昼没有再说话。
“林笙笙。”他又唤了她。
“什么事?”
谢辞昼终于把在肚子里盘桓许久的话问了出来。
“嫁给我, 你后悔吗?”
其实他知道答案, 那日在清圣观闻令舟早已问过她, 她的心里也早已作答。
谢辞昼知道, 他如今再问,不过是自取其辱。
但是他忽然很想再听听林笙笙如何说。
林笙笙显然懵了一会, “啊?”
【若是说不悔,那从前的惨痛与血泪难道都不作数吗?若是说悔,这婚事当初是我抓着不放手的, 那时候分明已经认下谢辞昼不爱自己这件事,可到最后还是贪心他更多, 只是我输不起罢了。】
“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谢辞昼已经换好衣裳从屏风后走出来, 一身玄黑, 衬得他挺拔隽秀。
他走近了,借着一豆小灯看着她的眼睛。
“你悔吗?”
林笙笙后退一步,不敢直视他,谢辞昼此刻表情太认真、他的眼睛里蓄着些她看不懂的情绪。
“我知道清圣观那日之后你心里不舒坦,不过你放心,我同闻令舟不会有什么, 至少在你我和离前,不会有什么。”
她不答这个问题。
【至少,谢辞昼在成婚后在人前不曾落过我的面子,我便也不会叫他颜面扫地。】
“和离?”他的声音很冷,在静静的主屋里回荡。
她这话的意思是,打算和离后,和闻令舟……
灯火跳动了一下。
林笙笙心中也一跳。
【和离......有什么问题吗?谢辞昼不是一直盼着和离?当初圣上赐婚,他第一反应便是入宫去退婚。】
林笙笙点头,看向谢辞昼的眼神有些疑惑。
托这几日她与谢辞昼莫名其妙睡在一张塌上的福,此刻谢辞昼几乎欺身贴过来,林笙笙却不想从前那样觉得恐惧。
许是熟悉了,又或是她清楚的知道,谢辞昼不会对她做什么,只要她不愿。
林笙笙往后退,退至书案旁,冰凉坚硬的桌角硌着她的后腰。
忽然,摆在屏风旁的小灯燃尽,噗的一声冒着一缕白烟就熄灭了。
主屋内漆黑一片,只有月光洒进来。
而站在她面前的谢辞昼正好背对着月光,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感受得到他慢慢靠近的身体,还有他身上的温度,灼热滚烫。
心里的慌乱忽然攀了上来,林笙笙声音颤抖,“你......”
还没等说完,她被他握住腰轻松往上一托,林笙笙被放在了桌案上。
看着面色沉沉不断贴近的谢辞昼,林笙笙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究竟哪里说错了。
“林笙笙,我不想与你和离。”
离得这么近,林笙笙终于看清了谢辞昼的眼睛,同她想的不一样,这双眼睛里不是凌厉之色,而是柔情与痛苦。
她不懂。
林笙笙双手撑在身后,忽然很怕他像昨日夜里那样咬她一口,她开始警惕谢辞昼的一举一动。
然而,谢辞昼却停住了,他又重复,“我不想和离。”
当年太子因郢州水患一事被困于东宫,群臣躁动,纷纷上表请圣上废后废太子,立戚贵妃为后。
他舌战一众言官,最终帮圣上保下东宫。
圣上龙颜大悦,连连称赞他心思玲珑、能言善辩,慧心妙舌举世无双。
可是现在,谢辞昼却千言万语说不出,变成了个笨嘴拙舌的人。
只有一句不想和离。
难道要他再像从前那样,利用圣心明里暗里要挟林笙笙与他捆在一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