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简略地说了山中宅邸的部分情形,附有两幅尺寸很小的工笔画,画中各描绘出景致的一角。
“太羡慕了,太羡慕了。”萧云珩碎碎念。
萧策想的其实跟弟弟一样,嘴里却说:“秋日可以和娘一起去打猎。”谁叫她是姐姐呢,大一会儿也是大,凡事都尽量有个姐姐的样子。
萧云珩好过了一点儿,“今年去远一些的猎场,让娘亲选。”
“嗯!”
“再过三二年,我就微服出巡,也和娘一起。”
“一想这些你就没完没了的。”萧策敲了敲弟弟的脑门儿,“不晌不夜地跑过来,折子批完了吗?”
“哦,还没呢。”萧云珩想起正事,恋恋不舍地放下信纸,“你收着,让外祖母也瞧瞧,我走了,午间回来吃饭。”
说完,与贺夫人打过招呼,一阵风似地走了。
贺夫人与萧策俱是笑着摇头,后者将信递给前者,“瞧瞧我娘,一句想我们的话都没说。”
“不想你们何必写信?”贺夫人揽住外孙女,看信时说,“你娘身子大好了,字也有了以往的力道。”
“娘亲的字最好看,是爹爹说过的。”萧策说起父亲,面露怅然,“在爹爹眼里,娘亲什么都是最好的,可他又跟长不大的孩子似的,总跟娘亲置气。”
“哦?有过么?”这种话,贺夫人只能含糊着应声。
“有的,我和暮安只是小,又不是看不出脸色黑白。”萧策无奈地抿了抿唇,“反正他们两个挺……挺没法儿说的,爹爹有意无意地总是惹娘亲,娘亲要么不搭理,要么给他点儿颜色瞧瞧,让他老实一阵。”
贺夫人笑着,“那是帝后之间的计较,等你再大一些就明白了。”
“我想也是。”
*
四月下旬,贺兰悠回到京城。
走的时候轻车简行,回来的时候却有几辆马车,车上装满了从山中带回的东西。
萧云珩、萧策闻讯时,正在过招习练身法,闻言俱是撒腿就跑,着急忙慌地换下练功服,小鸟一般赶往宫门。
近三个月不相见,贺兰悠也异常想念一双儿女,瞧着扑到自己跟前的两个小家伙,绽出璀璨的笑靥,紧紧地抱了抱他们。
姐弟两个一左一右拉着她的手,一面缓步往前走,一面关切地问起在外的情形。
贺兰悠温言软语地应答着。
落后一步的贺夫人、沈莹、丽贤太妃、慧太嫔等人赶至,少不得一番行礼问安,又是一番契阔。
直到用过午膳,昭阳宫里才消停下来。
萧云珩到偏殿午睡,萧策在母亲的寝殿小憩,贺夫人、沈莹与贺兰悠在书房说体己话。
沈莹先给贺兰悠报喜,“我怀上了,一个多月了。”
“诶呀,那可太好了。”贺兰悠惊喜。
沈莹轻抚一下仍旧平坦的腹部,“自己通些药理,怀胎并不难。”
怀胎不难,难的是能不能怀,或者什么时候怀。萧灼病故,官宦门第只需百日内服丧,可贺家毕竟是外戚,太快出什么喜事到底招人侧目。
“既然怀胎了,不妨在宫里安胎,住到满三个月为止。”贺兰悠说。必须要承认,宫里的东西不敢说是这世间最好的,却总归是一等一的,尤其是她吩咐着要用的。
沈莹有点儿不好意思,“我还是两头走动着吧,外头也有不少事情。”
“听兰悠的,”贺夫人拍拍儿媳的手,“外面的事情,你的心腹就能替你办妥,最多是偶尔想见孩儿他爹,在宫里也能时时见到。”
“娘……”沈莹嗔了她一眼。
贺夫人就笑。
贺兰悠也在笑,“娘说的对,你听我们的,人在宫里也不耽误什么,你的亲信白日里随时可以出入。”
母女两个都这么说,沈莹自然从善如流。
贺夫人说起宫里的事:“如今宫里的人当真消停了,你出门这些日子,一个个的一如既往,相互走动着,相处得很融洽,常在一起打牌、下棋、谱曲什么的消磨天光。”
贺兰悠颔首,“丽贤太妃也是这么说。”
贺夫人一面笑一面说:“听说她宫里以前常年备着牌局,如今却不然,常和慧太嫔、僖太嫔、吴太嫔凑一起谱曲,琢磨歌舞。自然,都是关起门来,别人并不知晓。”
“这样就对了。”贺兰悠说,“她养着女儿,僖太嫔有儿子,要是让孩子从小到大看着她们打牌可不成。”
“可不就是。”贺夫人喝了一口茶,说起旁的,“你离开后的头一个月,有几个嫔妃的娘家人进宫求见,都带着自家十来岁上下的孩子,宗亲之中也有如此行事的。丽贤太妃起初不假辞色,后来就不给好脸色了,和淑太妃一起敲打了两个蹦的高的,也就再没人打歪主意。”
那些人求见的企图,贺兰悠一想便知,笑一笑,“等俩兔崽子到了十五六,我这儿才真要有门槛被踏破的盛况呢。”
婆媳两个想一想,都笑了。
可不就得那样,两个孩子的样貌不输双亲,头脑亦然,少年人发自真心地喜欢上是很寻常的事。
沈莹好奇,“娘,兰悠出嫁前,到您跟前儿提亲的人得排长队吧?”
“差不多。”这是有目共睹的事,贺夫人没什么好替女儿谦辞的,“好些少年郎着了魔似的,每日里绞尽脑汁找辙,为的只是多看兰悠两眼。”
“那时大把的人供我挑,结果——”贺兰悠挠一下额角,没说下去。
结果,她选择了一个让她由爱到恨的男子。
稍稍一顿,她岔开话题,问起一双儿女乖不乖,有没有闯祸,有没有更懂事一些,等等。
到了五月初一,内外命妇进宫给太后请安。
因为离宫的理由是身体欠安,有人担心贺兰悠当真病了,有人则希望她真的病了,病得毁掉容颜才好。
结果,担心的人心安了,不怀好意的失望了。
没几日便是端午,贺兰悠在昭阳宫设宴,与嫔妃、长公主一起过节,正式迎来炎炎夏日。
节后,燕王府的人进宫,将一部编纂成的医书进献皇帝,说是自家王爷的意思。
所谓的一部书,可以是一两册、三五册,也可以是几十册。燕王府进献的这一部,便是几十册之多。
萧云珩大喜过望,当即认真琢磨了一番,给了他七叔诸多药材补品——他七叔留在太医院的脉案他瞧过,也是落下不少伤病的,平日要好生将养,其他的,便是俗套的真金白银珍玩珠宝了,谁过日子不需要钱呢?他虽然小,这道理还是明白的。
随后,萧云珩将医书大略读了一遍,捎带着长了不少见识,转头唤来太医院和翰林院的人,命他们合力将这部医书推广到各地。
百姓大多是不生病就不会对药理感兴趣,但对医者却不亚于至宝:医书中囊括了从古至今的种种良方,写的简单易懂,且细致地写了每味药材的用量,以及相克之物。太医院的诸多太医都啧啧惊叹,何况医术一般的民间大夫,他们行医有了准成,自然可以惠及苍生。
萧云珩跑去昭阳宫,跟贺兰悠缜密地商议了一番,传了一道明旨,这道旨意规范了药材的售价,以此杜绝掂量着情势漫天要价的黑心医者。
小皇帝尽心尽责地和他七叔联手造福百姓,贺兰悠却将燕王府里偌大的鱼缸弄进了宫里,理由是她想养金鱼,让内务府打造太麻烦,不如不劳而获。
燕王府的人早得了自家王爷的信,自是一点儿脾气也无,当日便送进昭阳宫。
金鱼缸安置在昭阳宫的书房里,鱼缸底部有堆砌成的小小假山、彩色的鹅卵石、恣意舒展的海藻,一尾尾金鱼自由徜徉在透明的水中,形成一幅至安静而美丽的流动的画卷。
留在书房,成了贺兰悠最惬意的时光。
到盛夏,常久福带着几个人来见贺兰悠,这几个人打理着萧灼在宫外的私产,这次是来送银钱兼报账。以前也求见过,但太后娘娘懒得见,谁也没法子。
要到这时候,贺兰悠才细数萧灼临走前留给她的物件儿和产业。
物件儿都是他私库里的金银之物,产业不外乎田地、宅邸、铺子。
他没费脑筋琢磨她会爱不释手的宝物,给她的全是保障锦衣玉食的根基。
贺兰悠感激。
也是到这时候,她才静下心来,回忆那个男子。
恨意早已随着他的消亡而消亡,爱意也再不可能寻回。
正如贺兰悠曾对父亲所说的,她早已把萧灼当成一个友人,一个对手。
她不是萧灼所说的伤不得,她只是一朝放弃便再没可能回头的心性。
说白了,如果没有孩子作为牵系,如今不定是怎样的局面。
萧灼曾说,从没听你抱怨过什么,再不说可就没机会了。
抱怨、怨怼她都有过,可说出来又有什么用?
他怎么会懂得,成婚对女子而言,真不亚于第二次投胎,如果一切都与预期不符,会带来怎样的失落与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