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功又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朝臣京官都是只比猴子少根尾巴,不被他们整死就不易,想在他们之间出头更是难上加难。
还是得指望女儿,长女没良心,不肯帮他,就让次女去陪伴君王,为家族谋得锦绣前景。
这些事,自皇帝应允选秀之后,每日都要在林焕章脑子里转八百回,因着有了盼头,心绪颇佳。
这日回到府中,却是立刻傻眼了。一直等候着他的管家迎上来,将昭阳宫大太监过来的事娓娓道来。
林焕章脑子里轰地一声,身形晃了晃。
惹到悍匪皇后了,这日子还有得过?!
他杵在原地,惨白着脸愣神。
管家不得不尽义务提醒:“侯爷,两位顺天府的官员正在外书房合账,您是不是过去打个招呼?”
官职高低放一边,那摆明了是敢在明面上为皇后娘娘效力的人,款待得再周到都不为过。
林焕章缓缓颔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到外书房客客气气应承一番,亲自安排了晚间的席面,见人家非常明显地流露出不想与他多接触的意思,也就识相地道辞,回了内宅。
在正房见到发妻和次女,林焕章所有的负面情绪涌上心头,低吼道:“不是进宫请安去了么?怎么闹成了这个情形?你们到底做了什么没脑子的事儿!?”
“我怎么知道!”林夫人理直气壮,“她那个脾性,我何时知晓过深浅?根本不晓得哪句话惹到她了,好一通没道理的发作。这还不是怪你?当初你不做主把她送去陪伴孀居的姑奶奶,怎会有如今的白眼儿狼!”
“闭嘴!一遇到事就想嫁祸他人,我还不知道你?”林焕章转向林双,“你给我一字一句说清楚这趟进宫的经过,差一个字,我就把你送到家庙,终生不得出。”
这威胁对林双来说太恐怖了,当即跪下去,看都没看林夫人一眼,把宫中所经历的一切照实复述。
林焕章沉了片刻,骤然跳起来,抡圆了手臂,给了林夫人一巴掌。
姐妹共事一夫的话怎么能说?那明摆着是犯忌讳的。
他的怒气哪儿是一巴掌能平息的,他恨不得亲手打杀了发妻。
可他也知道,自己再做什么都没用了。
翌日,林府与诸多门第相继得到消息:后妃的近亲不可参加此次选秀;林丽妃晋位正一品丽贤妃,方美人晋位正二品慧嫔。
有人觉得,这是皇帝要给皇后的最后一丝温情,毕竟,贺临的事迟早要有个结果,而那结果怕是好不了。
大多数人则觉得,这是帝后情深的又一个佐证罢了,根本不用当回事。贺临的事么,那还用想?人要是真出了岔子,帝后哪儿还有情深的闲心,早就闹出大事了。
不论心思如何,最终都要用事实说话。
时光流转到萧灼给出的期限的第五日,贺临回京,现身朝堂,请六部尚书甄别之后,将自南疆动身前收到的帝王密诏呈到龙书案上。
那份密诏,本不是皇帝承认存在的东西。
问题就来了:皇后没可能让自己的胞兄唱这么一出关乎生死的大戏,不可能弄出一份全然没作假的密诏。出岔子的是皇帝这边,他要消减皇后母族势力太正常,只可惜,这次没做成。
既然没成事,就得圆谎,可这么一个弥天大谎,要怎么圆?
要是圆谎不成……好些官员已经替皇帝尴尬得脚趾抠地了。
第10章
林夫人递牌子进宫来。
有中宫的人介入,产业当日便交割清楚,她这次进宫,是将陆续入手的进项亲手交还给丽贤妃。
循着规矩先到昭阳宫请安时,贺兰悠破例见了她。
殿中的味道非常清雅好闻,林夫人知道,那是龙涎香。
皇帝用香并没准成,只是让皇后常年用龙涎香,因为这香料对身体有益。
保持下垂的视野之中,现出白色衣袂,清浅的步调中,不见任何波动。
林夫人毕恭毕敬地行礼问安。
贺兰悠温和地命她平身落座,待得茶上来,闲闲道:“林夫人气色不大好。”
林夫人回道:“天气炎热,臣妇有些耐不住。”实际上是日子变得太糟心,打垮了她的精气神儿。
林焕章给了她一巴掌之后,晚间都留宿在妾室房里,她有要紧事找他,他都不肯见,让管事来回传话。
贺兰悠问道:“林双进宫的路已断,可曾失望?”
“臣妇不敢。”
“送阿初进宫,可曾后悔?”
林夫人嗫嚅着,不知如何作答。
贺兰悠缓声道:“本宫原本以为,林家当初削尖了脑袋斡旋,送阿初进东宫,是林侯的意思。窝囊废的男人,向来乐于利用女子得到捷径。这次你真正惹恼了阿初,她说了一些事,本宫才知道,为人母者,竟有你这种要不得的东西。”
无形的威压令人心慌气短,林夫人身形滑下座椅,跪倒在地。
“再如何,你也不应该理直气壮地膈应本宫和阿初,一而再的。”
“臣妇知罪,再不敢了。”
“今日之后,不要再见丽贤妃,她的余生,本宫担待。林家的荣辱、功过,与丽贤妃无关。”
“臣妇谨记。”林夫人深深叩拜。
炎炎夏日里,她出了一身冷汗。
转身到了未央宫,丽贤妃正在跟方慧嫔下棋,林夫人再不敢以长辈自居,如在皇后面前一般卑微。
丽贤妃问明她的来意,唤翠柳清点了银票,当即写了一张收到银钱的字据,签字画押后交给林夫人,“此事已了,日后不需再相见。”
林夫人有心说些缓和关系的话,却没得到机会,当即就被请了出去。
里面的丽贤妃继续下棋。
她只觉得轻松,有几分解脱的意思。
她只是为林家换取荣华的工具,林家觉得用着不趁手,便要换一个,林家要是摊上祸事,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拉她蹚浑水,假如不肯管,便会惹上一身麻烦。
这样的娘家,丽贤妃自认要不起。
亲人之间是该相互扶持,但前提是真心相互关爱过,要是根本没亲情可言,不成仇人就不错了。
方慧嫔为丽贤妃打算实际的事:“皇后娘娘交代过了,翠柳不当值的时候,你让她和鸿嫣一起出宫,见见打理产业的那些管事。日后他们走皇后娘娘那边的路子,定期送账册和进项到宫里,有皇后娘娘跟前的红人压着,凭谁也不敢造次。”
丽贤妃一乐,“以前脑袋不转弯儿,莫名认为进了宫就与世隔绝了。自然,也是运气好,要是离家远,事情就不能这么办了。”停了停,问方慧嫔,“说起来,你手头宽裕么?有没有为难之处?”
方慧嫔目光慧黠,“我出阁前闹着寻死的事,你可听说过?”
“自然听说过。”
“彼时我是真被家里气得想死,却也秉承了雁过拔毛的好习惯,让家里给我筹了大几万两银子,只当是收买我不到宫里自戕,连累得他们家破人亡。”
丽贤妃微微睁大眼睛,用了些时间才消化掉听到的言语,笑着摇头,“果然是皇后娘娘的手帕交,就没你们做不出的事。”又拍一拍自己的额头,“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招?”
方慧嫔失笑,“我那个是继母,完全不能指望她会管我的死活,自然要早早备下养老的家底。”
“的确。”丽贤妃想到一事,转了话题,“你封嫔之后,也能做一宫主位了,该不会想搬走吧?我可不答应,大不了你去哪儿我跟着搬到哪儿。”
方慧嫔笑出声来,娓娓道:“接册封旨的时候,常公公说,皇上的意思是住何处随我自己选,不挪动都省心,要是看中了何处,也只管说。
“我请常公公替我回了皇上,在未央宫住着很好,不想移动。当日常公公又来过一次,说皇上说了,日后未央宫只给我们两个住着,让我们好生照看着宫室,该修缮的地方要及时告知内务府,别把个不错的宫苑住得四处漏风漏雨。”
丽贤妃不得不承认,“以往我们的确不尽心,入夏连日降雨那一段,只有我们这儿有房屋漏雨。”
两人叽叽咕咕笑了好一阵,携手出门去,走在宫里,悉心检查宫室。
以往只是认命,哪里会管住处如何,哪怕漏雨,落不到自己身上就不当回事。
如今连出了几档子事,她们倒对宫里有了归属感:就这么一直和兰悠相伴过完一生,便是常人求也求不到的生涯,再如意不过。
*
贺临步履如风地来到昭阳宫。是二十二岁的男子,身形高大挺拔,面容因着常沐边关风雨,是健康的小麦色,眉眼与贺兰悠酷似,又因常年习武征伐,双眼亮得吓人。
卢久安满脸笑容地迎上来,“世子爷随奴才来,皇后娘娘在花园等您。”
“有劳。”
到了一个凉亭近前,卢久安止步,笑道:“世子快去吧。”
“多谢。”贺临望着阔别一年多的妹妹,加快脚步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