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庆疯了般笑起来,“皇上可真是在乎皇后……”
贺兰悠道:“此刻起,她说一个字,取她身上一样东西。”
语气没有任何起伏,没有人的情绪,也无丝毫温度。越是如此,越是慑人。
于是,疯了的怀庆又不疯了,立马噤声。
萧灼说:“看守她的宫人,由皇后安排。”既然要如她所愿,不妨让她从一开始知悉一切,以免事出万一时怀疑他包庇怀庆。
贺兰悠称是。
宫人拖走了怀庆,萧灼看向已经面无人色的柳成刚,“举告你与柳总兵的状纸,方才常久福念过了,人证早晚也要送到顺天府门前,再移交刑部讯问。你可有辩驳之辞?”
柳成刚很缓慢地摇了摇头,“臣,没有。”
萧灼瞧着他,心情很复杂。要说柳成刚和他父亲,确然是用兵时能有所指望的人,可私下里做的那些事……
他不想数落,不想质问,因为提起来都嫌牙碜。
怀庆与商贾通奸,是因为性子放荡和对银钱的欲求不满。柳成刚知情后一点儿脾气也无,反而与妻子的奸夫来往起来,和怀庆一起给商贾拓展门路,再拿商贾白送的银子。
再就是更上不得台面的污糟事了。怀庆找有妇之夫,柳成刚就找有夫之妇,还专挑与怀庆熟识的女子,人家不愿意,便让怀庆出面,用劳什子的皇室公主的身份加以胁迫。
先帝孝期内,夫妻两个也不闲着。
而柳成刚是在他爹手下做官,一举一动怎么瞒得过?他爹竟也看得下去,一再与当地官府斡旋,压下状告儿子儿媳的事,去年更携家眷搬入了夫妻两个花重金修建的园子。
喜欢银钱不丢脸,他是皇子的时候,兰悠是贺家大小姐的时候,一部分精力都用来经商牟利。身份不低的人,经商本就占尽便宜,只要选对生意用对人,就是稳赚的事儿,怀庆和柳家连这么点儿心思也不肯用。
说是一丘之貉,一点儿也不为过。
萧灼不下狠心也不行了,“免却青海总兵官职,着副将薛守业暂代职务。传令锦衣卫,从速押解进京。柳成刚,即刻收监入狱。”
柳成刚俯首磕头,“罪臣谢主隆恩。”
萧灼无力地一摆手,等人被带下去,说:“盛华章父子已在进京途中,原本是为了盛蓉的死,要朝廷给个说法。”等过来之后就会发现,局面需要的是他们给个交代。
贺兰悠起身离座,行礼道:“事情已告一段落,皇上早些歇息,臣妾告退。”
萧灼斜她一眼,径自起身,“我陪你回去。”
本就单独留了皇后,他晚间理应歇在昭阳宫,而且怀庆那个该死不死的,让他更深地思虑起兰悠生产时的凶险。
这晚他只想跟妻儿在一起。
贺兰悠没言语。烦是真的烦,但要他不再去正宫,也是力所不能及的事。
到了昭阳宫,萧灼如常先去看孩子。
此时已到亥时,朝宁和暮安已经酣然入梦。
他坐在榻前,看了很久。
到来年正月,两块宝就四岁了。
这一阵,兰悠有机会就跟孩子提一嘴,要他们分开睡,他们还没答应。
兰悠的主张是必要的,而孩子迟早会被说服,还会高高兴兴照办。她对孩子其实很有一套。
回到正殿,沐浴更衣后,寝殿内还不见兰悠,大抵是在泡药浴,萧灼先上了床,闭目养神。
约莫半个时辰后,贺兰悠回来歇下。忙了整日,真有些累了,没精气神儿再翻书,径自躺下,阖了眼睑,等待睡意袭来。
过了一阵子,萧灼说:“你出事那次怪我,没护住你。”语气满含歉疚。
那时她入主中宫打理宫务没多久,而太后已在宫里有着二三十年的根基,哪里能防得住藏于暗处的毒手。
贺兰悠语气平静:“我只能怪自己考虑不周。你打一开始就在太后跟我之间和稀泥,宫人看得出,墙头草自然少不了,何况,有些人一家人的性命,都握在太后手里。”
“终究是怪我。”萧灼轻轻吁出一口气,“越想越是后怕。”
“对孩子有些歉疚也好,处置柳家、盛家的时候,不至于太难受。”贺兰悠心里很不以为然。
托怀庆的福,他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要是怀庆不提起,他这会儿不定是什么脸色。
萧灼沉默,叹息,“就算说话真能把我噎得去见阎王,如今是不是也早了些?”
“明日一定也有早朝,早点儿睡吧。”
萧灼嗯了一声,出于习惯去寻她的手。
贺兰悠挥开,“今日之事,知不知道我感触最深的是什么?”
“什么?”
“没了武功,我真如废人一般。不过,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贺兰悠稍稍一顿,“往后我会一直不宜侍寝,不宜与你有任何亲近的举动,请你当我仍如当初,身手从未输过你。说到底,为了这种事安排人手随时待命,毕竟可笑。”
萧灼没应声,只缓缓收回了手。
贺兰悠唤值夜的宫人,“留一盏灯即可。”
宫人低声称是,将寝殿内的宫灯一盏盏熄灭,只留了靠近墙角的一盏。
翌日一大早,服侍着萧灼回两仪殿的常久福发现,皇上脸色黑黑的,心情非常不美妙。
常久福苦了脸,猜不出小皇后又把这位大爷怎么着了。
萧灼心情又怎么可能好得了?
前脚告诉他,与他已经是貌合神离,后脚又明打明告诉他,往后一直不宜与他亲近。
别说九五之尊了,就算寻常门第中的男子,哪一个会被结发之妻这般拒绝?
连手都不让他碰了!
实打实气煞人也愁煞人的冤家、孽障。
他要怎么着,才能把她的毛捋顺?
这日早朝上,君臣谈及的都关乎案子。
先是之前三法司审理的前首辅丁虔相关的案子。
首辅倒台,就算德行能力一流,也避不开墙倒众人推,何况丁虔那等资质寻常全凭运道好的,案子是越审事儿越多,不然拖不了这么久。
刑部尚书在朝堂上说出对丁虔子嗣、姻亲、门生、故交一众人等的处置建议,萧灼一一准奏。
丁家实际上是他最不能忍的,处理起来自然干脆利落。至于丁虔,再怎么样也是两朝老臣,为官数十年,没功劳也有苦劳,过错再多,择不清的是非再多,也不能取他性命,最终抄没家产,贬为庶民,回祖籍了事。
说白了,一代权臣落到这地步,其实还不如直接给他一刀,余下的日子,落到沿街乞讨的地步也不新鲜。
再就是怀庆、柳家、盛家的案子。
怀庆由宫里羁押,萧灼对朝臣着重说的是怀庆孝期内行大逆不道之事,断不会宽恕,人证口供核实后便下旨处置。
柳家、盛家的事,本是顺天府移交刑部,刑部未等被告之人进京便已立案,但刑部尚书说两件大案压在一起,事发之地又不在京城,怕是人手不足。
萧灼便仍旧让三法司合力审案,并给了期限:一个月。毕竟事发地是远,但那位无名氏提供人证,审问时肯定没难度可言,磨时间的不过是地方上肯定还有涉案的官员,押解进京再如何地从速,也需要一些时日。
萧灼也没忘记强调自己的态度:严查、彻查。
只有如此,兰悠才不会再跟他作妖。
没几日,怀庆那些壮举,盛蓉生前种种恶行,柳家与盛家贪赃枉法,传遍街头巷尾。
随着三法司时时上报审案进程,萧灼越来越发现,柳家与盛家是真该死。
他们居然还侵占军田、私吞军饷——人已经进了大牢,下属官员便可以直接告状了,要不然,两家不定欺上瞒下到什么时候。
他这个在兰悠眼里不懂军心的人,也深知军中儿郎参战时要搏命,平日里也不易,愁生计的是大多数。柳家、盛家竟连军兵本就不多的军田、饷银也侵吞贪墨。
他亦不得不承认,这一回,兰悠并非单纯跟他置气,反倒是给他上了分外深刻的一堂课。
盛家与柳家门里的人,如何能得到军兵的拥戴?真正稳定军心的,是在他们之下的中阶武官。
也就是说,他们不过是朝廷安排过去的黑心花架子,何时把这花架子移开,别说找贤能之辈替代,就算再弄个摆设过去,军务仍能照常运转。
军中哗变最可怖,然而也只有军兵最不愿走到那一步——这是什么时候,贺临对他说过的话?
萧灼一阵阵后怕起来。假如他用盛蓉为由头,更加重用盛家,捎带着提携柳家,落在两地军兵眼里,该是怎样昏聩的举措?
不,在如今,那些人恐怕已经想法颇多。毕竟,事情的关键在于盛蓉,她要是没死就会进宫,他怎么都要保盛家,直到看到盛华章的真面目。
他已经犯了错。
这样一来,他真该做点儿什么挽回一下帝王形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