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厉害么?”寻阳大大的杏眼微微睁大,旋即夺过贺兰悠手边的话本子,“不管,我要看,你自己再去买。”
贺兰悠逸出清越的笑声,“不用,认可这个人写的东西之后,我把他写过的话本子各存了不少,为的就是四处推荐,送给同好。”
“……你这个千年万年才出一个的狐狸精。”寻阳戳一戳贺兰悠的眉心。
贺兰悠笑容如阳光般灿烂,澄澈无辜。
“我们毕竟隔得太远,不敢保证真的知晓根底,但你也没否过,就还是有用的门第。”寻阳说话间,取出一个小册子,刷啦啦翻动,找到自己想看的,递给兰悠,“赶紧瞧瞧,我不知道的肯定很多,你掂量着提点一下,别让我露怯就成。”
她这一趟,自然不是为了省亲,只为了自己要报答恩人、名义上的夫君襄助意中人。
不论兰悠还是贺家,俱是竭尽所能、最大限度地帮到了她和呼延烈——不论他们的如今,还是凄惨的曾经。
在如今,不论她或呼延烈,都要涌泉相报。
现下要去拜访的门第,其实是她提出的。
她与呼延烈是南辕北辙的人,之所以走过场结为连理,是因有着同样的默契。
他们从未中断过对大周的关注,知晓皇后最需要哪些助力。只要他们能够襄助,便会倾力以付。
至于西夏的朝局,二人对贺兰悠亦从无丝毫隐瞒,时时听取她的真知灼见。
回程中,贺兰悠听说了临安与蒋德妃那一节,笑着摇头,“那个傻丫头,帮我成习惯了。”
“明明是真心实意待你,说明你以前对她也很好。”
“瞎猫撞上死耗子罢了。”
寻阳失笑。
回到宫里,贺兰悠又听说,皇帝与蒋德妃密谈小半个时辰之久。
“德妃回宫之后,不再闹腾了?”贺兰悠问星玉。
“不闹腾了。奴婢心里实在是不踏实,便擅作主张,命人去听窗跟,还真有所收获。”星玉凑到贺兰悠耳畔,微声言语几句。
贺兰悠缓缓颔首,眸色冷冽,唇畔的笑意满带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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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灼要查寻阳、呼延烈与皇后的渊源,刚一着手,贺兰悠便已察觉,观望了一段,过小年那日去了两仪殿。
“现下你想知道的事,我可以告诉你,不用让你的人四处碰壁。”她开门见山。
“愿闻其详。”
“小时候,我得了个神童的名声,习文练武也的确资质不错,为此,一些江湖高人主动找到贺家,看看传言是否属实,若属实,便收我为徒,这些你应该有耳闻。”
“自然。”萧灼颔首。她是一路光芒万丈地走过来的人。
“你也该知晓,我有好几位恩师,有人专教我奇门遁甲,有人专教我内功心法,有人专教我刀枪剑戟,有人则只教我琴棋书画歌舞。”
萧灼再次颔首,“也听说过,如空明大师、叶天师,是下手晚错失爱徒之人,但他们也通过你的师父与你结缘。”
“没错。我的几位师父,膝下自然不只我一个徒弟,有不少年月,我身边跟着一群少年人。”
萧灼目光微闪,“你是说,寻阳和那个疯子,也是你那些师父的徒弟?”
贺兰悠颔首,“寻阳在我跟前儿的日子不长,西夏皇帝则盘桓多年,直到我及笄。”
萧灼立刻道:“不可能,根本没人见过他。”话一出口,自己先一步否定,叹一口气,“所谓神龙见首不见尾,这种人自来不少。”
“的确。他与我共同的恩师是西夏人,所以,你就别想做文章治谁的罪了。”
“我本就没那么想过。”
“但愿如此。”贺兰悠起身离开。
她是跟他交了底,但也没说出全部,例如双亲曾两次出手援救寻阳。
正是为着贺家对自己的恩情,寻阳才审时度势,与呼延烈面谈之后,决定了终身大事。
呼延烈那种人,认准一个人,就是一辈子的事,但他有夺位之心,称帝后不大婚是不可能的,是以,寻阳问他,愿不愿意娶她这样的女子:对他没有丝毫男女之情,有的只是对贺行川、贺夫人的感激,对兰悠的欣赏钦佩敬慕。自然,他也要给她相应的权益。
呼延烈很爽快地应下了,且对寻阳感激之至。
——这些事,委实没必要让萧灼知晓,他听了,不定想到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去。
接下来的日子,是筹备过年、正经过年。在萧灼感觉之中,一切与往年一样,在后宫的贺兰悠却不同,经手了三两件让她膈应的事。
大年初一的宫宴上,萧灼说起一事:“德妃出身不俗,进宫后侍奉得宜,朕想给她晋一晋位分,皇后意下如何?”
本朝嫔妃规制是皇贵妃一、贵贤淑德四妃,德妃上头已经有丽贤妃、杨淑妃,再晋位,只能是贵妃位分。
进宫不到半年就这么抬举,合适么?不少人以目光交流想法。
贺兰悠倒是爽快,“皇上九五之尊,想给谁晋位便晋位,何须问臣妾。既是问了,臣妾便要回话,臣妾觉着甚好。”
萧灼满意地笑了,当即传旨,册封蒋德妃为贵妃。
蒋德妃离座,上前行礼谢恩——照后宫这些年的前例,行册封礼之前,她仍旧只是蒋德妃。
萧灼叫起之前,贺兰悠先一步道:“德妃该知晓,何处都一样,自来是有赏有罚。恩宠你得了,也该解开本宫一些疑问了。”
她打个手势,鸿嫣将一个牛皮纸信封抛到蒋贵妃脚下。
蒋德妃预感不妙,面上却是不慌不忙,沉稳地问皇后:“皇后娘娘这是何意?莫不是不满臣妾晋位?若如此,臣妾……”
贺兰悠笑笑地打断她:“说什么呢?你怎知不是本宫给你的厚礼?”
“……”蒋德妃只好弯腰将信封捡起,抽出里面的纸张阅读,片刻后已是脸色煞白,冷汗岑岑。
贺兰悠离座,到了汉白玉石阶下,盈盈下拜,“德妃包藏祸心,三番两次意图谋害皇室子嗣,请皇上处置。”
“方才怎么不说?”萧灼预感很糟糕,该数落的还是要数落。
“臣妾正在调养期间,药物所至,一时时思虑不周,还请皇上体谅。况且,皇上金口玉言,既是说了要给德妃晋位,臣妾怎敢有二话?”
“……”众目睽睽之下,萧灼只能取出信封里的纸张来看。
蒋德妃意图谋害二皇子、三皇子、六皇子,慎刑司提供了确凿的证供。
明明许给了她天大的好处,她怎么还心怀怨恨愚蠢行事?
萧灼看了蒋德妃一眼,恰好,对方也正定定地望着他,眼神有着笃定他会保她的自信。
要不是为了大计,他真想当场将这蠢货打死,可他必须为了长远之计,让她如愿。
他深深呼吸,将纸张拍在御案上,说:“证供不足,况且,以蒋家门风,断然教不出违背良知的子女。”
他是皇帝,不能前一刻给人晋位,下一刻便治罪。
哪有这样自打脸的前例。
贺兰悠面色转冷,“若如此,便要劳烦皇上当即升堂审案了。”说着从容起身,轻一拂袖,“带人证上来。”
莫大的即将堕入深渊的感觉支配了萧灼,由不得他不焦虑,“贺兰悠!你想做什么!?你眼里还有没有朕!?”
贺兰悠寸步不让,“臣妾想请皇上以子嗣为重,查明真相,有何不对?”
“……”
人证被慎刑司的人带到殿上,俱是指证蒋德妃意图戕害嫔妃及皇室子嗣。
首辅李阁老、次辅吴阁老义愤填膺,双双离座,请皇帝重惩蒋德妃。
二位官员首脑一出头,大殿上十之六七的官员出列,附议。
萧灼的心海,被隐隐的莫大的不安笼罩。
“请皇上明察真相,秉承公道,严惩德妃。”贺兰悠语气不急不缓,“臣妾手中有证供,且有誊录的几百份,皇上要臣妾分发给众臣么?”
“真是失心疯了!”萧灼拍案而起,怒视结发之妻,“蒋氏绝非你定罪的那等人,不要无理取闹,下去!”
贺兰悠轻轻哼笑一声,走到蒋德妃面前,倏然挥出一掌。
看起来不过是掌掴的力道,蒋德妃的身形却飞出去几步之外。
萧灼拍案而起,“贺兰悠,你到底要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贺兰悠意态闲适,“只想请皇上问罪德妃,将这等货色打入冷宫。”稍稍一顿,又补一句,“皇上若不肯,臣妾便做主了。”
语声刚落,李阁老出列,“皇后娘娘所言极是,请皇上重惩蒋妃。”
吴阁老随之附议,“臣附议!”
随后,是参加宴席的高达九成的官员附议。
萧灼觉得,四肢百骸被三九天的冷水灌溉,冷得失去了知觉。
没等他消化完这番情绪,寻阳起身道:“若皇上不公允处事,我西夏也再不需顾忌用兵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