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承认,我偶尔想起曾经沈知懿对我做下的那些事的时候,心中还是会有不平。”
秦茵打断他的话,大大方方抬眸与他对视,眼底的晶莹如春水荡漾着:
“可我秦茵从小是姐姐一手带大,姐姐曾不止一次告诉我为人要胸襟开阔,要与人为善,姐姐的遗志也是希望我能永远善良大方,是以尽管从前沈知懿那般对过我,今日我也是存了心想要去与她冰释前嫌的。”
听她提起秦蓁,裴淮瑾这才朝她投来目光。
秦茵拈着帕子拭了拭眼角:
“今早之事我从不觉得自己何错之有,若说有错,便只有一条,那便是在沈姨娘不小心摔倒的时候,没有及时扶住她,才让她崴了脚……”
“她摔倒你何错之有。”
曾经审案一天一夜都不觉疲惫的裴大人,此刻却只觉得耐心耗尽,生怕这人再在自己跟前抹起泪来:
“行了,擦擦泪,坐下来一道用膳吧,母亲让你带来的是哪道汤?”
问出这句话后,秦茵果然收住了泪,急忙端起桌上一个云纹青花瓷盅放到裴淮瑾桌前:
“长公主惦记昨夜世子着了凉,特命人炖了当归羊肉汤,世子快尝尝吧。”
裴淮瑾拿汤勺的动作一顿,瞥了眼汤盅里那块泛着膻气的羊肉,不动声色将手里的汤勺改换成筷子:
“行了,先放着吧,你也一道用膳。”
秦茵还在那里殷勤地搅动那盅汤,特意将羊肉都舀了起来,闻言急道:
“淮瑾哥哥现在不喝么?羊肉汤凉了可就膻了。”
裴淮瑾笑了,“不凉的时候就不膻了么?”
秦茵一愣,瞧见裴淮瑾眼底那抹一闪而逝的讽刺,恍然间明白了什么,瞬间将汤盅的盖子盖了回去,心道好险,幸亏是以长公主的名义送来的。
她竟不知裴淮瑾竟然有这等忌口。
一刹那,秦茵骤然想起从前。
从前但凡是会上羊肉的宴席,沈知懿每次都会宣称自己爱吃羊肉,次次还都挣着抢着要吃裴淮瑾盘中的羊肉。
宴席上的其余人私下里都说,沈知懿这般作态简直不顾脸面,恬不知耻……
秦茵攥紧了手中的玉箸,剧烈的心跳拍打着耳膜。
她悄悄用余光扫了眼身旁的男人,心里忽然生出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
——那般的沈知懿,他当真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么?
第7章 第7章 他大可以直接了当的告诉她……
京城的锦绣坊今日新到了一批料子,掌柜的正在指挥人卸货。
夏荷绕过卸货的人群走进去,将手中的一个小包裹递给小二。
小二打开来,将里面的碎银子和铜板倒在柜台上数了数、称了称:
“成,不多不少刚好十四两零八百文,娘子随我来吧。”
小二将夏荷带到后堂,从架子上取下来一叠靛蓝色绸缎,道:
“原本这料子前两日有人出了高价要买的,我们掌柜念在先前答应了你们娘子,硬是留了下来。”
夏荷忙笑着道了声“多谢”,手忙脚乱地翻起了荷包。
那小二见状摆了摆手:
“罢了罢了,瞧你们凑出这些钱也不容易,定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就甭学那些有钱人的做派了。”
夏荷略有些尴尬地收起了荷包,又道了一遍谢这才抱着布料离开了。
走出不远后,她将那料子又折了折,用绳子捆好重新用一块儿半旧不新的灰褐色料子裹住,混在其余采买的东西里,回了府。
在她离开后不久,另一名身材肥壮的男子进了锦绣坊,瞧见小二正要将剩余的料子包起,眼前一亮,颐指气使道:
“这料子不错?有多少?本公子全买了!”
那小二一见此人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忙吓得应了下来,讨好道:
“这料子稀有,方才卖出去了一匹,如今堪堪还剩一匹。”
肥壮男子大手一挥给小二扔了一锭银子,“成!给我全包起来!”
……
海棠苑。
“娘子!买回来了!”
春黛扶着沈知懿从房间里出来,春黛上前从夏荷手里接过来:
“可是娘子看中的那一匹?”
“嗯。”夏荷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世子爷不让咱们再绣帕子卖,咱们这几个月攒的钱还差二百文……掌柜的给咱优惠了。”
沈知懿抿着唇眼光黯了几分,道了句“让你为难了。”
夏荷笑道:
“娘子是想用自己挣得银子替世子爷缝一双护膝,不花裴府一丝一毫,这心意可是旁人盼都盼不来的。”
春黛也在一旁帮腔,沈知懿脸上这才终于有了笑意。
距离生辰还有两日。
沈知懿看了看天色,回屋便开始裁起了料子。
她不让春黛和夏荷插手,所幸这几日府中并未苛刻海棠苑的用度,屋中灯盏点的足。
饶是如此,待到生辰前一日的晚间,沈知懿也因为眼花而扎破了手指。
鲜血冒出来的一瞬间,她便眼疾手快地将手指抬了起来。
春黛见她不先关心自己流血的手指,反倒去瞧那护膝上是否沾上了血渍,不禁气鼓鼓地抓起沈知懿的手指,语气里都带了哭腔,一股脑将这几日的委屈宣泄了出来:
“娘子您何苦这般委屈自己!奴婢说句难听的!世子爷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况且那么多女人上赶着给世子爷送帕子送香囊,府中还有个等着做了主母给世子爷操持吃穿用度的主儿,您何必这般……”
她话还没说完,沈知懿便将手指搭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春黛见她笑盈盈的样子,不禁更气了,一拍大腿转过身去不理她:
“您还笑得出来!”
许是熬了两个夜赶制护膝,沈知懿胸口又开始微微绞痛。
她蹙着眉按了按胸口位置,待缓好后,伸手勾了勾春黛的小拇指,笑着撒娇:
“那怎么办?我这就拿剪刀把它剪了……”
“别!”
春黛慌张回头,见沈知懿笑得像只小狐狸一样瞧着自己,就知道又上了她的当。
她气恼地鼓了鼓嘴,最后干脆哼了一声,起身直接离开了房间。
眼不见为净。
沈知懿瞧着门春黛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唇边的笑意缓缓落了下来,若是细看去,她的唇色隐隐变得发白。
沈知懿回头,视线落在箩筐中的那对护膝上,吸了吸酸楚的鼻尖。
其实三年前生辰那次,她就亲手给裴淮瑾缝过一双护膝,想着在两人初识的梅林送给他。
家世煊赫、娇生惯养的娇小姐,想要亲手缝制一双护膝可以想见吃了多少苦头,每日里又怕父母兄长发现,还得藏着掖着。
只有知道内情的二哥,边给她满是针眼的手上药,便摇头叹息,直说她没救了,这辈子都栽在了那裴二手里。
不过当时的沈知懿听她二哥这么说,非但不觉得难过,心里反倒生出许多细细密密的甜来。
就好像那些针眼和疼,都成了她勇敢追爱的见证。
一辈子,她倒真想同裴淮瑾有一辈子那么长呢。
喜欢一个人,便是连为他付出都甘之如饴。
然而可惜的是,那次的护膝终究没能送出去。
被谢长钰收留回去的那晚,她就随手扔在了路边。
所以这次,也许只是出于对曾经自己遗憾的补偿,便想着再给裴淮瑾做一双。
至于他今后会不会戴,或是谁会在他的身旁为他操持,她将来恐怕也看不上了。
沈知懿坐着发了会儿呆,等到手指上的血止住后,重新拿起针线,将最后剩余的一点收了针。
她将护膝放在趁手的桌案上,一边捏着脖颈一边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漆黑的天际乌沉沉的云压得极低,风声拍打窗棂,明日怕又是一个大雪天。
清风楼的雅间,冯耽起身将窗户关严,一撩前摆跪在了榻上玄色锦衣男子面前:
“求三皇子救救我弟弟冯聘!”
三皇子懒懒支着额,咽下怀中舞姬喂的酒,冷哼一声:
“我早就警告过你们兄弟二人,招惹谁都不要惹到裴家那位世子爷,否则我也保不了你们……”
冯耽哽了一下,“可此前谁又能知道,秦家二娘是他的人?”
他们虽远在平江,可也能隐约听说裴淮瑾身后一直追着沈家那位,后来沈家出事,裴淮瑾就将那位接进了府。
无论如何他们都想不到,这秦茵何时与裴淮瑾有了瓜葛。
且还是裴淮瑾定下的正妻人选。
冯耽沉默了一下,忽的恍然:
“难怪当初那秦茵故意勾引我弟弟……”
别人不知,他却是能看出来,他弟弟与秦茵的第一次相遇,绝对是秦茵刻意为之。
这秦茵的手段如今连他想起来都觉得心惊。
秦茵定是察觉到有人要对他弟弟冯聘下手,而此人绝对地位不低,通过猜测她判断这人很有可能就是东宫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