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钰紧张地吞了吞口水,一旁的裴淮瑾薄唇紧抿,手指骨节攥到泛白,青筋突起。
不知过了多久,兴许只有须臾,也兴许很久,沈知懿对谢长钰笑了笑,视线一转,盯着裴淮瑾。
她在高处,他仰着头,两人的样子很像从前沈知懿翻墙而来时,坐在墙头同他说话的样子。
但那时候少女纯真烂漫,裴淮瑾也还只是个故作成熟端方的青年,两人之间没有任何算计与隔阂,纯粹得如一汪清潭。
此刻少女的目光在黑暗中对上裴淮瑾的,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纠缠,彼此都再难看清对方眼底的真实情绪。
“我选他。”
沈知懿语气轻轻的,抬手缓缓指向裴淮瑾,张了张嘴:
“六皇子也知道,我曾是他的妾室,我承认自己心里还有他,裴淮瑾是我最在乎的人,所以我选他。”
城楼下的裴淮瑾紧紧盯着她,听见她这句话的时候,他唇边不由自主漫上一丝笑意。
尽管知道,她的这些话只是说给拓跋鸿听的,但足够了,这辈子还能从她的口中听到这句话,足够了。
裴淮瑾微微敛眸,唇畔笑意更甚,似乎是想将她这句话和她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和神态深深烙印进心底一样。
谢长钰和沈钰楼纷纷侧头看他,神色模辩。
“好。”
拓跋鸿笑着抚掌,仿佛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般,笑道:
“既然说过要遵守游戏规则,裴淮瑾,你上来,我便将她放了。”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因为拓跋鸿这句话而聚集在裴淮瑾身上,可裴淮瑾却像不为所动,只是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沈知懿。
城墙上的火把闪烁,这次沈知懿看清了,裴淮瑾眼底盛着的感情太过浓烈。
她眼睫快速闪了闪,匆忙躲开他的目光,被锁在身后的手却不自觉攥紧了。
——她这一选,就是选择了让他来送死。
城墙上风如刀割。
裴淮瑾一步一步走上城楼,目光穿过人群,牢牢落在沈知懿身上,小姑娘面色苍白,但却仍然倔强抬着头。
“裴将军——”
拓跋鸿笑得兴味,随手扔给他一把匕首,“用你的一条手筋,换她一条命,很划算。”
沈知懿猛地瞪大眼睛回头看他,眼底满是震惊和痛楚。
裴淮瑾察觉到她的视线,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笑道:
“还能看到你为我担忧的样子,就够了。”
他对上拓跋鸿的目光,“我自断手筋,你便放她离开。”
“一言为定。”拓跋鸿挑了挑眉。
裴淮瑾深深看了沈知懿一眼,反手用力,刀刃狠狠划向自己的手腕,鲜血刹那间喷涌而出。
沈知懿死死咬住嘴唇,身子轻微颤着。
拓跋鸿看着裴淮瑾垂下来的左手,似乎很满意一般,挥手示意手下放人。
沈知懿被推搡着从裴淮瑾的身旁过去,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她似乎感觉男人用她那只完好的右手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
她的手太冷了,他的触碰带着滚烫的热意,挨上的瞬间她便不由一个激灵,瞬间对上他的眼眸。
裴淮瑾笑了下,抬手捧住她的脸颊,擦掉她眼角不知何时溢出的泪:
“别哭,今后好好生活。”
沈知懿猛地蹙了下眉,张了张嘴,终是什么都没说。
然而就在她即将步下台阶的瞬间,拓跋鸿的口中响起一声呼哨,裴淮瑾神色猛地一变,赶在沈知懿被推向城墙外的时候飞扑过去,用那只完好的手一把攥住了沈知懿的手腕。
“拓跋鸿!”
裴淮瑾咬牙切齿的声音和不远处谢长钰、沈钰楼的怒喝同时响起。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谢长钰和沈钰楼身前不知何时窜出了一群士兵将他们牢牢围住,他们眼瞅着沈知懿单薄的身子挂在城墙外,却无法突围去营救。
“看你们几个情深义重,还真是有意思呢。”
火把的光打在拓跋鸿脸上,印出诡异的光。
他走到裴淮瑾身后,用匕首挑了挑裴淮瑾暴露在外的手筋。
裴淮瑾额角的青筋猛地暴起,额头上沁出大颗大颗的冷汗。
“裴淮瑾,松手。”
沈知懿瞧着他身后的拓跋鸿,冷静出声,“松开我,此刻正是反攻的好时机,既然不能一命换一命,裴淮瑾,松开我去进攻。”
沈知懿觉得自己从没有哪一刻能像现在这般冷静。
身下是数丈高的城墙,自己一只手被裴淮瑾唯一完好的手攥着,她的身子在冷风中摇摇欲坠,而他为了拽住她,毫无反手之力。
再如此下去,他们二人没有一个能活的。
可是只要松开她,以裴淮瑾的武功,即便一只手也能生擒拓跋鸿,到时以他为突破口,很快就能攻下北羌都城。
“对啊,松开她,你的大业就要完成了,你就能带领裴家军一战成名,光复裴家军往日的光彩了。”
拓跋鸿的声音犹如鬼魅,在他身后蛊惑。
裴淮瑾脸色苍白,皱了皱眉,“沈知懿,抓紧,别松手。”
拓跋鸿站在裴淮瑾的身后,裴淮瑾看不到,但沈知懿能看到。
匕首的寒芒一闪,沈知懿只来得及喊出一声“小心”,下一瞬,她便瞧见那把冰凉的匕首的刀刃,从裴淮瑾的胸前刺了出来。
刀尖上温热的血滴在沈知懿的脸颊上。
沈知懿猛地瞪大眼睛,整个身体如坠冰窟。
天空中黑云滚滚看不到一丝星辰,火把的光明明灭灭,冷风刺骨。
沈知懿看着裴淮瑾胸口从后贯穿的那把匕首,脑中一片空白,胸腔中似有酸楚飞快膨胀,闷闷的疼得人透不过气。
“别松手,坚持住……”
裴淮瑾脸上的血色急速衰褪,他左手断了手筋,即便知道拓跋鸿在他身后偷袭,可他只要右手还拉着沈知懿,就无从反抗。
沈知懿闭了闭眼,另一只手搭上他嶙峋的腕骨。
她正想从他的手底下挣扎出来,忽然城墙下传来一匹马匹的急奔声。
裴淮瑾眼底的光重新一亮,他在那马匹奔过来的间隙,冷声道:
“楚鸿!”
说完的瞬间,他瞅准机会,手上用力将沈知懿重重抛了出去。
四周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极致的失重感让沈知懿微微眯起了眼睛,从模糊不清的视线里,她看到越来越高的城楼、拓跋鸿气急败坏的表情和……裴淮瑾越来越远的身影。
紧接着,她被楚鸿牢牢接住护在怀中,周围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激烈的厮杀声,北羌的城门打开,徐中行领着众将士鱼贯而入。
而裴淮瑾……
沈知懿还未寻到他的身影,眼前一阵眩晕,四周陷入了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再度有些微声响传来,鼻腔里萦绕着隐隐的药味。
沈知懿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裴淮瑾胸口插着匕首的画面,她猛地一个激灵惊醒了过来。
“裴淮瑾!”
“知知醒了?!”
一旁女子的声音惊喜不已。
沈知懿长舒一口气回头,天光大亮,她正躺在一间安静温暖的房间里,坐在床前端着药的正是苏婉。
“婉婉姐?”
沈知懿看着她,惊喜不已,“你没事太好了!”
苏婉摸了摸眼泪,“这话该我说才对,你为了救我们母子,受了多少罪,你若是有事,我该如何同你哥哥交代。”
“对了,恒儿呢?可还好?”
苏婉笑了笑,“他很好,就是吓着了,从那天之后便不再说话了,不过你哥哥这几日陪着,好了许多。”
“这几日……”
沈知懿嗫嚅,抿了抿唇,还是问:
“那裴淮瑾呢?”
沈知懿的话刚问完,苏婉的手一顿,沉默了下来。
沈知懿蹙眉,心底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试探,
“裴淮瑾他……是死了么?”
第66章 第66章 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苏婉沉默着用汤勺搅了搅药汁, 似乎在斟酌如何开口。
屋中一时沉默了下来,沈知懿的心随着那瓷器轻碰的声音也跟着被高高吊了起来。
良久,苏婉开了口:
“他……没死, 那日陆昭赶到,他被救活了, 只是……”
沈知懿故作平静,视线去紧盯着苏婉的嘴,好似是要在她还未发出声音的时候, 就第一时间能接收到她的嘴型一般。
“只是什么?”
“只是他……”
“知知!”
苏婉犹豫的话被沈钰楼从外面冲进来的声音打断。
沈知懿抬头,还未看清沈钰楼的身影, 他便已飞奔到了床边。
“哥……”
“啪!”
“钰楼!”
沈知懿刚开口,还不及说话,沈钰楼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