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安将溅了血的披风收起来,楚鸿带领着其余人如来时一般训练有素的退下,只留三人押着陈三虎。
对面雪地上鲜血汇聚成河,裴淮瑾衣角纤尘不染。
陈三虎看着四周小弟们的尸体,就像是看一场恍惚的梦,梦里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他平生第一次知道“怕”字怎么写,哆哆嗦嗦的样子比之方才的陈福还不如,双腿一软就瘫在了地上,又高又壮的男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连求饶都忘了。
裴淮瑾寡淡的视线从他右手上扫过,“砍了。”
他的神情淡漠,游刃有余的语气仿佛在说一件再稀松不过的事情,说话的同时,从苏安手里接过帕子低头擦拭扳指。
陈三虎倏地瞪大眼睛,原本还瘫软的身子如同脱水的鱼一般开始奋力挣扎,却被其中一个黑衣侍卫一脚踩进雪地里。
手起刀落,陈三虎的惨叫声响彻整个密林。
远处村子里隐隐浮动着灯光,裴淮瑾眼睫微垂,神情中透着一抹冷漠而厌世的疏离感。
他仿佛没听到面前的动静一般,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扳指上面的血痕。
那是方才那青年溅出的血。
素来有洁癖的男人不□□露出一抹不悦。
等到将扳指彻底擦拭干净,反复确认再无脏污之后,他将扳指重新带回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上,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男人压着削薄的眼帘,居高临下看着被踩进泥里的陈三虎,勾了勾薄唇,语气客气问道:
“夜挺深了,三虎兄,现下,我可以回去就寝了么?”
陈三虎巴不得眼前的瘟神赶紧走,他已经疼得说不出话了,只能死命点头。
裴淮瑾轻笑:
“那小娇娘……”
“不、不敢了!!我有眼不识泰山!!再也不敢了!!我、我回去就自宫!!再也不敢了!!”
裴淮瑾厌恶地瞧了眼地上的脏污,褪下身上的大氅,吩咐苏安:
“脏了,拿去烧了”。
说罢,平静地压回视线,转身朝林外走去。
从始至终,他只在最后离开的时候正眼看了陈三虎一眼,仿佛那人如肮脏的蝼蚁,根本不值得世子爷一个眼神的光顾。
林子外面站满了陈家村的村民,各个噤若寒蝉。
方才林中陈三虎的惨叫声,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此刻见到裴淮瑾出来,脸色一白,眼神哆哆嗦嗦地闪躲着,全都不自觉让开了一条路。
裴淮瑾面色不变地从人群中经过。
星星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清冷矜贵的公子哥儿侧脸轮廓分明,带着些漫不经心,低垂的眼眸中情绪寡淡。
周围的人群面面相觑。
其实对于陈三虎,他们每个人几乎都深受其害,对于陈三虎的行为也都是敢怒不敢言。
虽然他们让陈顺将秋霜交出去确实做的不地道,但更多的也是出于自保。
如今见裴淮瑾为民除害,除了对他心生畏惧之外,不免也生出了几分感激之情。
其中一个小朋友在裴淮瑾经过的时候,小声道了句谢,旁边的人见状也小声跟着道了谢,随后那道谢之声越传越开。
众人见他并无不悦,慢慢的,道谢之声此起彼伏。
他们虽不敢靠近裴淮瑾,但除掉恶霸的激动心情让他们不由得小声欢呼起来。
裴淮瑾回到陈顺家,第一件事就是去湢室沐浴,等他从湢室出来的时候,院子里早就围满了村民。
有人拿了自家治疗骨折的膏药,送到陈顺家,有人拿了自己种的的瓜果蔬菜,站在陈顺家门口犹豫了好久,最后一跺脚,鼓起勇气递到了裴淮瑾面前。
也有些女子拿了自己最喜爱的荷包和帕子,送到沈知懿面前,在她看过来的时候对她腼腆一笑。
其余众人左右看看,没什么送的,干脆一齐将陈顺家的院门给按了回去。
一时间,陈顺家院中热闹得像是过年了一般。
裴淮瑾虽对那些人不排斥,但家世煊赫的镇国公府世子爷,也实在没什么同这些村民深交的必要。
他低头理好袖摆和衣襟,扫了苏安一眼,让他留下来善后,自己走到沈知懿身边,接替她扶住陈顺,嗓音低低的:
“我来。”
陈顺他们几人自然也听到了密林那一声。
沈知懿倒是寻常的看了他一眼,见他没受伤后放下心来。
而陈顺和陈大娘,看向裴淮瑾的眼神里,则多了一丝小心翼翼。
但他们到底同裴淮瑾他们相处了两日,也算是了解他的为人,没有那些村民那般惧怕他。
陈顺的腿方才已经有别的村民替他接上了。
裴淮瑾扶着他坐下后,放缓了语气,安慰道:
“陈三虎之流,今后不会再来了。”
陈顺知道,高门大户里一般都有一些不欲让旁人知晓的秘辛,至于眼前的男人到底是怎么将那些人摆平的,他自然也不会多问。
只唉了一声,想了想,还是提醒道:
“李公子,到底是麻烦你了,不过那陈三虎的义父是永州同知,此次遭了这样的事,你们一介商贾,可如何是好……”
陈顺摇了摇头,下意识摸去腰间,结果摸了个空,他一抬眼瞧见旁边桌上粉碎的烟斗,咂咂嘴,又不由叹了口气。
陈大娘在一旁悄悄觑着裴淮瑾的脸色,不无担忧道:
“可不是,只是这今夜将那陈三虎得罪了,也不知道你们走后……”
“行了!”陈顺打断陈大娘的话,烦躁地敲了敲桌子,“去给我把卧房炕桌下那个新烟斗拿过来!”
陈大娘瞪了他一眼,嘴上边念叨着让他少抽两口,边出了门。
裴淮瑾如何能听不出陈大娘话外之音,不过他既能将陈三虎摆平,又怎会再给他留后手的机会。
但这些事情,他也没必要同他们任何人解释。
他扫了眼院中收拾的差不多了,拍了拍沈知懿,“回去就寝了。”
经了方才的事情,沈知懿也心有余悸,全然忘了更早的时候她还在同裴淮瑾商量回京后离开裴府一事,乖顺地点点头,跟着他走了出去。
两人刚绕过走廊,走到自己房间门口,忽听身后传来柔柔低低的一声“李公子”。
沈知懿脚步一顿,侧身视线往裴淮瑾脸上扫了一眼,同他低低道了声“我先回去了”。
等了须臾,见他并未答话,她抿了抿唇,转身先回了房间。
关门的时候,她瞧见陈秋霜与裴淮瑾并肩,往另一边的石凳旁走了过去,男人背影高大,女子娇小,瞧着倒也赏心悦目。
沈知懿默默低下头,将门关了起来。
“今日之事,多谢李公子解围,否则,我和翠丫还不知道能不能逃得过今晚。”
陈秋霜本就生得肤白貌美,又因为生了孩子,自有一股成□□人的风流韵味,低低的说起话来,语调中都似是含了一丝无辜的媚。
裴淮瑾撩起眼帘扫了她一眼,“翠丫睡了?”
“睡了。”
陈秋霜双手捧着一个香囊递到裴淮瑾面前,语气真挚:
“这香囊中的药是我亲手配制的安神药,感谢公子对我和翠丫的救命之恩,只是村子里没什么好料子,我手艺又粗浅,怕是入不了公子的眼……”
“知道入不了我的眼,就不必拿出来。”
裴淮瑾视线丝毫没有往那香囊上看一眼,语气中已明显有了不耐。
陈秋霜似是没料到他说话竟这般不留情面,不由愣了一下,眼底微微泛起了一抹红,嗓音里带了委屈:
“到底是我粗鄙了,我只是想感谢贵人的救……”
“感谢就不必了,举手之劳罢了。”
裴淮瑾眼帘微微下压,眼底有着洞穿一切的冷漠,瞧着她时,神情虽平静,却让人轻易便能感受到他的倨傲和不屑。
他从小生在权势已极的高门之中,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更遑论大理寺中审过的犯人。
眼前这个女人太简单,简单到从她第一眼看他的时候,他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可……”
“内子今夜受了惊吓,恕不奉陪。”
陈秋霜还欲再说,裴淮瑾却似是没了同她说下去的耐性,蹙了蹙眉,全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疏离气息。
陈秋霜透过他淡漠的神情,恍惚间仿佛能看到他方才那些杀人不眨眼的画面。
她吓得一个激灵,不禁后退了半步。
矜贵清雅的男人神色淡淡地在她泛白的脸上扫了一眼,没什么同情心地直接转身离开了。
裴淮瑾推门进来的时候,沈知懿正独自坐在桌边。
在她的手边还放着半杯未喝完的桃花酒,酒杯边沿泛着明显的水光。
他迈进门的脚步一滞。
还不等沈知懿做出反应,男人忽然大步上前,带着丝丝凉意的气息侵入鼻尖。
他抓起她的手腕,将人往床上一扔,“闭眼,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