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懿被摔得头晕目眩,刚缓过神来,男人也已经脱了外裳在她旁边躺了下来。
逼仄的床笫间刹那间充斥着独属于他的气息。
沈知懿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知他这突如其来的情绪是怎么回事儿。
“还看么?”
“什么?”沈知懿一愣,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裴淮瑾闭着眼抬手捏了捏眉心,语气中终于有了几分疲惫:
“我是说,看我同旁人说话,有意思么?”
哦,沈知懿这下明白了,敢情是方才陈秋霜惹了这位爷不快?
那他拿她撒什么气?
她暗自撇了撇嘴,没回答他的话,干脆眼睛一闭,许是酒精催眠,真就这么睡了过去。
夜里亲眼目睹了杀人,沈知懿半夜噩梦连连,一晚上翻来覆去都没怎么睡好。
等她豁然从梦中惊醒过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她睁开眼就瞧见自己占据着裴淮瑾那半张床的睡姿,恍惚了片刻,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时一旁恰好传来一声小狗的哼唧声。
沈知懿循着声音回头,愣了一下。
一袭竹青色长衫的男人端坐在半旧的椅子里,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的毛团子,那小狗微眯着眼趴在他的胸口,小小的黝黑的鼻子往他怀中拱了拱,似是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又睡了过去。
男人身形本就高大,便越发显得怀中抱着的毛团子只有小小一点。
此刻外面天色已经放了晴,暖阳透过薄薄的窗纱跳跃在他身上。
裴淮瑾修长白皙的手在阳光下如玉一般温润。
他摸了摸小狗的脑袋,低头看它的时候,阳光打在他的侧脸上,映出莫名温柔。
同昨夜那个暴风雪中冷峻的男人判若两人。
裴淮瑾自幼便端方克制,打从沈知懿认识他的时候,便从未见过他亲近过任何一只小动物,她还以为是他不喜欢。
许是听到了床上的动静,裴淮瑾回头,他怀里的小狗也跟着一起看过来。
小狗短而卷的尾巴在裴淮瑾怀里摇了两下,一大一小两双眼睛盯着床上的沈知懿。
沈知懿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谁轻轻挠了一下一般,一股酥酥痒痒的感觉顺着血液来回乱窜,这一刻,清晨,岁月都变得温柔而静谧。
她抿了抿唇,甚至不敢大声说话,怕惊扰了眼前这美好的一幕,只轻声道:
“淮瑾哥哥也喜欢团子么?”
“原来你叫团子。”裴淮瑾唇角轻轻勾起,将它往地上一放,拍了拍小狗的屁股,“去吧。”
他道:“方才它进来找你,怕它吵着你,便抱了会儿。”
团子晃动着尾巴,拨动四只小黑爪子,摇晃着圆滚滚的小身体朝着沈知懿床边跑来,临到床边的时候,它一个没刹住,小脑袋咚的一声轻轻碰到了床边。
它仰着小脑袋,扯着奶声奶气的嗓子嗷嗷叫了两声。
沈知懿忍不住笑出声,伸手将它抱了起来,轻轻揉了揉它的小脑袋,哄道:
“给你呼呼就不疼了哦。”
裴淮瑾视线从沈知懿娇俏恬静的面容上扫过,喉结向下轻滚,“喜欢小狗?”
沈知懿点头。
她认识裴淮瑾的时候,家中已经不允许她养狗了。
裴淮瑾盯着床上的小姑娘和小狗看了半天,“若是喜欢,回去让苏安给你也寻一只来,你那海棠苑也热闹些。”
沈知懿蓦地抬头看向裴淮瑾,漂亮的瞳仁里映出日光明亮的暖色。
然而随即,她的眸光又是一黯,慢慢垂下眼帘,手指缓缓收紧,低声道:
“不必了,我……也不是很喜欢。”
她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何必耽误一条小生命跟着她受苦。
裴淮瑾似是没想到她会拒绝,诧异地瞧了她一眼,见她一副不欲再说的样子,他嗯了一声,也没多问:
“既如此,起身吧,今日我们该返京了。”
“淮瑾哥哥!”
沈知懿见他起身要走,急忙唤住他,在他看过来的时候,咬着唇犹豫了一下,指了指身下的床榻,小声问他:
“我、我昨夜可是睡觉不老实?”
裴淮瑾神情一滞。
“没有。”他面不改色道,“很老实。”
沈知懿跟着裴淮瑾出去的时候,陈大娘正正站在门口的台阶下,看起来像是站了有一会儿的样子。
一见他们出来,她急忙走上前来:
“李公子,昨夜我思来想去,觉着我那话说得不妥,你好心救了我们一家,我还、还、还那般说……”
“无妨。”裴淮瑾语气坦然,“大娘能那般想也是人之常情,我未往心里去。”
其实不是裴淮瑾大度,只是对于像陈大娘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他动一丝多余的情绪和心力去思考而已。
然而陈大娘却不懂,只以为自己遇到了天大的大好人,心里登时重重松了一口气,忙笑着将人请去旁边厅房吃饭。
苏安故意落下半步,跟在陈大娘身后,等所有人都进去了,他开口安慰道:
“陈大娘也莫要因昨夜之事而忐忑,主子早已安排好了一切,饶是那陈三虎再是谁的义子,也不会再来找事。”
陈大娘一听他这话,脸色登时变了变,心里越发对于自己昨夜一时糊涂说下那话感到后怕。
这李公子连陈三虎背后的永州同知都能摆平,捏死她老婆子不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干笑了两声:
“李公子还真是手眼通天,我老婆子昨夜说那话真真是冒犯了,还望苏公子替我给李公子再说说好话。”
苏安笑着应下。
几人用完早膳,裴淮瑾一行便要出发了。
苏安一早从镇子上买来了一辆马车,他们打算先回永州城,再换上自己的马车从永州城走官道回京。
身后的陈顺家越来越远,沈知懿放下车帘,回头看向正襟危坐的男人,小声道:
“昨夜,他们都很怕你。”
裴淮瑾神色一顿,缓缓睁开眼睛瞥了沈知懿一眼,“那你怕我么?”
暖阳落在他的眼睫上,投下的阴影遮住了裴淮瑾眼底情绪。
沈知懿看了一会儿,摇摇头,模样乖顺得像一朵颤巍巍开在枝头的小白花。
裴淮瑾微微掀起眼帘,橙黄色暖阳在他眼底铺洒成一片温柔的碎金。
他扯了下唇角,轻笑了一声。
清越磁性的的声音像羽毛一般落在耳廓,沈知懿放在膝上细白的手指不自觉轻蜷了蜷。
良久,她回头看着男人的侧脸,心跳一点点加快。
她怎么会怕他呢。
无论他再如何变得沉稳或是不近人情,她也永远记得春日里杏花吹落在窗台,长身玉立于书案前写字的少年。
她看了他许久,久到裴淮瑾都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即将睁眼看过来的时候,沈知懿才匆匆收回目光,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向窗外。
马车缓缓驶在乡间的小道上。
刚驶到村口,后面忽然传来翠丫着急的声音。
沈知懿忙掀开车帘朝后看去,只见陈大娘和翠丫两人拎着一筐鸡蛋,从旁边的田垄小道上匆匆跑来。
两人跑到马车前,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了几下。
翠丫将鸡蛋举起递到窗前,边喘边笑道:
“漂亮姐姐,我们这里没什么好东西,这筐鸡蛋是吃草药的鸡下的蛋,可有营养咧!你们带在路上吃!”
陈大娘也在后面一连声的帮腔,不时还透过车窗看裴淮瑾几眼。
沈知懿从前在沈府,便是夜明珠放在自己跟前,她还会嫌弃珠子小看不上,然而此刻瞧着陈大娘和翠丫纯粹的笑脸,她却觉得这些鸡蛋无比珍贵。
她回头看了裴淮瑾一眼,试探着小声问他:
“我……可以收么?”
裴淮瑾瞥了眼车外的陈大娘,对沈知懿抬了抬唇角,“想收便收下。”
沈知懿得了他的准允,眼角弯成了月牙,小心翼翼地接过那筐鸡蛋。
她收下了鸡蛋,她又从头上摸出一支发簪递到翠丫手中,笑道:
“姐姐也没什么好东西,这支发簪送给你留作纪念。”
翠丫从未见过这般贵重的东西,几经推辞才在沈知懿的坚持下小心翼翼收了起来。
马车再度缓慢行驶起来,距离这个静谧的小山村越来越远。
沈知懿抱着一小筐鸡蛋,心里怅然若失。
裴淮瑾侧首,视线落在小姑娘微微抿起的唇角上,良久,淡淡出声:
“你变了很多。”
从前的沈大小姐嚣张、骄纵、奢靡、眼高于顶。
刚来陈家村的第一日,裴淮瑾还以为她会不适应这里简陋的生活,更遑论同那几个农人生活在一起,没想到她不但适应得很好,那几人尤其是翠丫还都十分喜欢亲近她。
沈知懿听他这般说不禁一愣,继而扯了扯唇角没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