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变了很多,只是他不知道罢了。
就像陈大娘那日的话,她如今不过是他的一个妾室,是个伺候人的玩意儿,说起来,连他们这些农人还不如。
马车出了村子走在乡道上,速度就快了些,沈知懿支着额头打盹。
近来她身子开始虚弱,变得越来越嗜睡。
之前周大夫说过,她开始嗜睡的时候便要尽快找到血竭了,否则最多两月便会油尽灯枯。
原本她的身子还能熬些时日,没这么快衰败,周大夫说长公主给她灌的那晚药到底还是伤了身体的底子。
突然,马车猛地一晃,沈知懿不妨险些飞出去。
“何事?”
裴淮瑾动作自然地揽住她。
“主子……”苏安的声音夹在风里,有一丝犹豫,“前方似乎有只熊瞎子在伤人。”
沈知懿身子一僵,听见头顶传来男人不悦的声音:
“何时永州巡检司的活也要我来管了?苏安,要不这世子爷给你来当。”
“是、是……可是……”
苏安声音底气不足:
“可是这熊瞎子伤的……似乎是翠丫她娘……”
“当”的一声,裴淮瑾的指节磕在桌上,马车里一时没了声音,空气似乎都随着裴淮瑾周身的冷意而凝滞了。
良久,沈知懿听见他冷冷吩咐:
“楚鸿,射杀。”
话音刚落,沈知懿就听“咻咻”两声,车外熊瞎子哀嚎了两声,“咚”的一下没了动静。
她这才敢掀开车帘朝路边看去。
陈秋霜背着背篓瘫倒在路边,双手抱着一条腿,鲜红的血从她的指缝中溢出,她原本妩媚白皙的脸已是惨白得毫无血色。
沈知懿看过去的时候,恰好与她望过来的视线对个正着,那眼里可怜无措的神情令她心底一软。
她回头看向裴淮瑾:
“我们救……”
“你不必管,楚鸿,返回陈家村去同知陈顺,苏安,继续驾车。”
沈知懿皱眉:
“可……”
“沈知懿——”
裴淮瑾皱眉,似是对她这般对陈秋霜上心感到不悦,冷冷道:
“管好你自己。”
说罢,不等沈知懿再说,他便捏了捏眉心阖起了眼,一副不欲再与她多说的样子。
马车叮叮咚咚毫不停留情地从陈秋霜面前经过。
沈知懿视线慢慢从窗外收回,瞧了眼一旁男人冷硬的侧脸轮廓,攥着车帘的手指节隐隐泛了白。
她怎么忘了,裴淮瑾从来都是这般冷心冷情的性子,他生在家世熏灼的名门望族里,不管外表多温和容雅,但骨子里始终刻着凉薄和傲慢。
从前他便只对秦蓁一人乱过阵脚,如今……怕是也只有秦茵能让他上心。
说到底她同那被丢弃在路边的陈秋霜,又有何异,那夜船上,他不是照样要舍她出去冒险。
回去的路上,两人话都很少。
好似离京城越近,那个富商李澈也慢慢变回了清冷端方的裴大人。
马车又行了三日。
这日刚从一个小镇出发没走多远,裴淮瑾便令苏安将马车向东绕至十里开外的峒县。
沈知懿听过峒县。
那里是整个大燕的宝石之乡,几乎全大燕八//九成的宝石都产自那里。
从前沈家还在的时候,她爱美,也喜欢这些漂亮的东西,二哥曾不止一次的给她带过峒县的宝石。
还答应她,等她十五岁生日一过,就带她亲自来峒县挑选宝石。
可她终究没等来那一日。
峒县和沈知懿想象中差不多,一个简单的木质门楼,上书“峒县”二字,下面写着“宝石之乡”四个小字。
刚一进去,从临街的第一家店面起,就全是各式各样的宝石。
这些店主成年做这些宝石生意,似是都已经麻木了,也不吆喝,就支着一张躺椅躺在屋里喝茶,价值名贵的宝石随意丢弃在摊子上,看都不看一眼。
若是有人问价,摊主随意扫上一眼,伸出几个手指懒懒报个价。
偶尔路上还有些挎着篮子的商贩,神神秘秘地对顾客掏出一颗宝石,悄悄问你一句“上等的海洲珊瑚宝石,便宜处理了,要不要?”
然而通常还不等顾客答话,这些商贩就被看管市场的商会轰走了。
这里的顾客多以女性为主,穿的服饰、说话的口音天南地北都有,大多数是西边胡商或是江南女子。
也有一些穿着华丽,操着一口流利官话的,沈知懿一眼便能看出来是京中来的贵女。
不过单看她们的穿着和首饰也不过是五品以下官员的子女,有两个人沈知懿还看着有些面熟,兴许从前在宴会上打过照面。
若是放在从前,这些人在京中便是连沈知懿的半片衣角都碰不得的。
那几个少女手挽着手边说边笑迎面走来,手中拿着一条手链在比划着什么,在他们身后各家的仆从手中提着大大小小的包裹。
她们与沈知懿擦肩而过的时候,沈知懿垂下眼眸,侧身退到了一旁,将路给她们让了出来。
她们好似在探讨其中一人的亲事,不知谁说了句“听说了吗?谢家那位郎君似乎也要定亲了。”
“谢家?谁?”
“还能有谁呀,就是锦衣卫的那位千户,谢长钰呀,从前他与沈……从前他与那位三小姐之事传得沸沸扬扬,旁人还以为他此生非卿不娶呢,如今不也要娶兴安郡主了么?”
“如今那位三小姐可是裴家的妾室,谢大人怎可能还惦记她?”
“说起来那人可真是命好,沈家都这样了,她居然还能嫁给裴大人做妾,我怎么没那个命跟裴大人在一起呢……”
“呵,就她那样,裴大人若是能看上,早就同她在一起了,还用得着她觍个脸追在后面那么多年?裴大人不过就是跟她玩玩罢了。”
“听说裴家似乎也好事将近,从前秦二小姐受了那么多委屈,当了主母,怕是有那位沈……妾室好果子吃了。”
“可不是呢,谁让那位三小姐当初仗着自己投胎命好,张扬跋扈不可一世呢?不过秦二小姐从前就是心太善良了才总被她欺负。”
“还投胎命好?现下那一家子叛逆,怕是才真的都已经投胎了吧?”
“哎呀快别说了,好吓人呢!”
“哈哈哈……”
那几个少女说说笑笑从沈知懿身旁经过,笑声带起身上的脂粉味儿落到沈知懿鼻尖。
沈知懿的鼻头被激得一酸,胸口密密麻麻的痛感袭来,眼泪瞬间盈满眼眶。
“哎哎哎,这位娘子,您有什么看上的么?没有看上的别站在我这摊子前挡生意啊!”
沈知懿吸了吸鼻子,匆匆拭掉眼角的泪,眨了眨眼强逼着自己将眼眶里的泪压了回去,低声对那店主连声道了歉,失魂落魄地继续往前走去。
这峒县是裴淮瑾要来的,来了之后他却未下车,只吩咐苏安陪着她逛逛。
但沈知懿不想让苏安跟着。
裴淮瑾也没勉强,让苏安给了她一方玉牌,说是有看上的东西直管将玉牌亮给老板,老板自会知道怎么做。
原本沈知懿只是想随意逛逛,可现在,她攥了攥手中触感温润的玉牌,却改了主意。
她还记得自己那日说要离开裴府的话,她想趁着生命的最后出去走走,最后葬身山河也好,烧成一把灰随风扬尽也罢。
况且即便不为她自己,她也要为春黛和夏荷安排后今后的生活。
沈知懿从小见多了好东西,眼光毒辣,不出片刻便挑了几个又精致小巧又价值连城的宝石。
果然给老板亮出玉牌后,那老板二话不说便将她看中那几样包好递给了她。
沈知懿又逛了几间铺子,瞧着买的差不多了,便打算往回走着再瞧瞧。
忽然,在她转身的一刹那,两个伙计端着一副头面从一个店铺里走了出来。
沈知懿一见那副头面,便停住了脚步,视线一瞬不瞬地落在了那副头面首饰上面。
那副头面首饰全部是由赤金打造的,其上装点的宝石则是由粉紫渐变色水晶打磨雕琢而成的一朵朵并蒂海棠。
那些粉紫水晶质地澄澈干净,雕成的并蒂海棠栩栩如生,在阳光下闪耀夺目,显得整个头面灵动又大气。
那一副头面一出现,整条街上的宝石首饰刹那间都黯然失色。
沈知懿不自觉上前,才刚抬手,一个个子不高身着鼠灰色长衫的老板便挡住了她。
“嗨哟,这位娘子,这幅头面可不是卖的,这是一位客人提前半个月便预定的,若是碰坏了可就了不得了!”
那老板如同母鸡护崽一样双臂虚环将那托盘护在怀中。
沈知懿一愣,不由被他滑稽的动作逗笑,忍不住故意问他:
“这般宝贝啊?也不知这客人是何来头。”
那店老板听出沈知懿语气中的揶揄之意,不由挺直了腰杆,对他的得意之作娓娓而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