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秦茵会在府中,更没想到竟是在这样的场面下看到她。
秦茵说起来也不过就是十七岁的年纪,加之身量本就纤细柔弱,抱着圆滚滚的裴家三郎,看起来便有几分辛苦。
她听见声音抬头,对他二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过了会儿,等到裴季礼彻底睡熟后,她才将那小团子轻轻放在床上,转身过来对裴淮瑾行了一礼,轻声道:
“淮瑾哥哥勿怪,昨夜小郎君难受了一夜,现下烧退了才有了睡意。”
裴淮瑾瞧着她白皙脸颊晕红,鼻尖也沁出了一抹薄汗,不由放缓了声音:
“你辛苦了。”
秦茵摇头,“长公主守了小郎君一夜才是真正辛苦,秦茵惭愧,帮不上什么大忙。”
裴淮瑾瞧了眼床上熟睡的孩子,对秦茵道:
“出去说罢。”
几人去了隔壁耳房,秦茵解释道:
“方才淮瑾哥哥来之前,长公主刚睡下,李嬷嬷去取长公主的手串,小郎君闹瞌睡,我便斗胆哄了哄。”
裴淮瑾语调温和,“你做得很好,可用午膳了?”
话音刚落,秦茵的肚子适时叫了一声,她手轻放在小腹上,面露赧色,“还未。”
“恰好我二人也未用,苏安,吩咐厨房在此摆膳吧——”
他看了秦茵一眼,“让小厨房添一道雪霞羹。”
沈知懿垂下的眼睫轻轻颤了颤,很快又恢复平静。
若是没记错,雪霞羹是秦茵平素最喜欢吃的一道菜,从前几人在宴席上时,每次她都会点这道菜。
而沈知懿因为裴淮瑾不喜食豆腐,所以连带着她也不喜吃豆腐做成的雪霞羹。
三人落座,饭菜很快被端了上来,伺候膳食的婆子极其自然地将雪霞羹放在了沈知懿面前。
“给她。”
裴淮瑾淡淡出声。
那婆子一愣,看了眼裴淮瑾,这才反应过来,忙将雪霞羹移到了秦茵面前。
“多谢淮瑾哥哥——”
秦茵面露羞涩,低头挽了下鬓边碎发。
不知是不是沈知懿的错觉,秦茵在裴淮瑾没看到的时候,飞快朝她瞟过来挑衅的一眼。
“淮瑾哥哥此行可还顺利?我父亲的学生可有给你帮上忙?”秦茵语调柔柔的。
她这么一说,沈知懿倒是想起在永州时的那几日,确有个青年频繁出入府中,他们住的府邸也是那青年找的。
原来那人是秦阁老的学生,而自己的父亲……
沈知懿下意识看了眼并排而坐的裴淮瑾和秦茵二人,再瞧着眼前一大桌子菜肴,忽然觉得有些食不知味。
规矩使然,几人用膳时都没有出声,然而才刚吃没多久,隔壁忽然传来裴季礼的哭声。
秦茵第一个放下碗筷冲了出去,裴淮瑾和沈知懿也随后起来,赶去了隔壁。
裴季礼正在秦茵怀里抽抽搭搭,听见动静回头看见自己二哥,委屈地嘴一瘪,就朝着裴淮瑾伸手要抱抱。
裴淮瑾神情一软,走到床边,却并未抱他,而是摸了摸那小团子的头发,在秦茵身旁坐了下来,温声问他:
“哭什么?可是还难受?”
小团子抽了抽鼻子,身子还在秦茵怀里,上半身偏要圈住裴淮瑾的脖子挂在他身上,撒娇道:
“想哥哥了……”
裴淮瑾捏了捏裴季礼的脸,唇角轻勾,眼底漾出些许笑意,“不许撒娇。”
秦茵也在一旁笑着帮腔,故意逗他:
“就是,我们小郎君现在都已经是男子汉了。”
那小团子不依,在裴淮瑾和秦茵身上滚成一团。
只有沈知懿默默站在门边,瞧着笑闹的三个人,紧紧咬住了下唇。
她如同一个看客,一个局外人,一个根本不应该出现在此的微不足道的碍眼的人。
从未有哪一刻让沈知懿觉得自己如此多余,狼狈而窘迫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恨不得立刻从房间里消失才好。
床边的几人又说了几句话,裴淮瑾将裴季礼的手从脖子上拿下来,站起身这才像是注意到了沈知懿一般,淡淡道:
“你先回去吧。”
说完,顿了顿,又道:
“晚些时候,过去找你。”
沈知懿原都已经打算走了,闻言一愣,仔细想了想今日并非初一十五。
正诧异地朝他望过去,就听他说:
“有件事,要问你。”
沈知懿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方才因为他那句话而轻轻悬起来的心,倏然间又重重跌了下来,比之方才没有听到那句话前,心情还要低落。
她也顾不上行礼,低低说了句“好”,转身便逃一样离开了。
沈知懿人还未走到海棠苑,远远就看到春黛在院门外的小道上等着。
一见自己,她便提着裙摆不顾仪态地飞奔了过来。
“娘子!”
春黛想去抱她,又怕旁人看到不合规矩,一双眼睛便使劲儿在她身上来回扫,眼眶红红的。
“这一路可还顺利?身子难受了么?受苦了吗?怎么瞧着又瘦了些……”
沈知懿弯了弯唇角,心里暖意蔓延,“都好呢,哪有你说的那般娇气,郎君待我……很好。”
两人一面说着,一面进了屋。
夏荷敲了敲门,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娘子,药……药煎好了,趁热喝了吧。”
“你怎么回事?娘子刚一回来,水都没喝一口,你就让娘子喝药?!”春黛皱眉。
夏荷端着托盘的手一抖,碗中浓稠的药汁轻晃出涟漪,有几滴溅在了盘中。
沈知懿拍了一下春黛的手背,不赞成地看了她一眼,笑着对夏荷眨眨眼:
“夏荷姐姐这次准备了什么喝药的蜜饯?”
夏荷一愣,一张脸微微憋得发红,“我、我忘了……”
这次莫说春黛,沈知懿都不由一愣。
夏荷惯来是个稳重细心的,每次喝药不管她吃不吃,都会给她备上蜜饯,从未有一次遗漏。
她笑了笑,接过药碗,安慰道:
“无妨,我现在长大了嘛,喝药也不需要蜜饯了。”
她闻着眼前苦得要命的药,不欲让夏荷为难,皱了皱眉,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春黛,你去将碗送去厨房,顺道把我行李中一个粉色包裹拿来。”
喝完药,沈知懿绕过夏荷将碗递给了春黛,春黛不疑有他,应了声,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沈知懿和夏荷,她拉住夏荷的手,正色道:
“夏荷姐姐,你可是家里遇到了什么事?”
夏荷的脸色骤然一边,“没、没有,娘子莫要多心,我不过就是……”
夏荷还未说完,沈知懿忽然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她晃了晃夏荷的手,撒娇道:
“没有就没有嘛,夏荷姐姐,你想不想我?我给你和春黛带了永州的特产哦,对了,我还多给你带了一份儿,你回去带给你娘尝尝。”
夏荷脸色一僵,眼底神情忽然变得复杂而纠结。
良久,她神色一定,似是终于下定决心般,张了张嘴,刚要说话,春黛从门外匆匆忙忙跑了进来,喊道:
“娘子!娘子好消息!周大夫那边来信了,说是血竭有了消息!!”
这话一出,不禁沈知懿,连夏荷都松了口气,不由跟着激动起来。
她一把拉住春黛,急道:
“快说快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周大夫约娘子在医馆旁的万方茶肆一叙。”
“可……”
“哎呀,娘子不用等了,方才我见世子爷和……”春黛睨了沈知懿一眼,“和秦二姑娘一道出门了,怕是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来,娘子还是先去看看吧!”
沈知懿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起身道:
“春黛陪我去,夏荷留下,若是郎君来了帮我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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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府的马车上,秦茵看了裴淮瑾一眼,语气略有些抱歉道:
“可是我跟着一道去,会让淮瑾哥为难?不若淮瑾哥将我放在旁的酒楼,等你见完他们了再来接我?”
裴淮瑾放下手中的文书,看向她:
“不用,既然母亲叫你同我一道,我便断没有将你扔到别处的道理,况且他二人与你也是旧交,你见见故人也是好的。”
秦茵盈盈垂眸,温柔的语气中带了一丝动容和娇羞:
“我都听郎君的。”
裴淮瑾拿文书的手一顿,睨了她一眼没说话。
今日要见的两人是裴淮瑾的同窗,当年一人同裴淮瑾同年中第为榜眼,一人则随父亲闻大将军去了军中历练。
三人又都师承秦安,也算是同出一门。
今日是因闻连烨随父回京探亲,几人相约在万方茶肆一叙。
裴淮瑾带着秦茵到雅间的时候,陆琛与闻连烨已经对饮两杯了。
陆琛一见裴淮瑾不止一人来赴宴,身后还跟着个秦茵,不禁哟了一声,回头看了眼闻连烨,上前对二人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