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瑾哥哥,沈三妹妹不喜欢你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软,像极了宣眀十六年的春日,满树杏花招摇,梳着流云髻的黄裙少女从挂满蔷薇花的墙头翻下来,到他窗前笑着递给他的那团流酥糖。
她捻了团流酥糖递到他的唇边,阳光落在她笑意盈盈的眼底,她说:
“状元郎,收了我的流酥糖,明日将你那正门打开可好?我明日不想翻墙了,你瞧,胳膊都磨破皮了。”
那时十六岁的裴淮瑾盯着眼前白嫩指尖上的糖,鬼使神差地裹进了口中,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红着耳尖用书卷在她额头轻敲了下,故意板着脸道:
“小小年纪,倒是学会了大人的贿赂,明日定叫你大哥送你去学堂。”
然而到了第二日晨起的时候,裴淮瑾还是命苏安将正门留了条半人宽的缝儿。
寺中凄静,雪落的声音便格外明显。
沈知懿轻笑了声,语气如落在窗棂上的雪花,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吻过他的口中说出来,又一个字一个字慢慢消散在他晦黯的注视下:
“真的,裴淮瑾,我再也不喜欢了。”
裴淮瑾胸膛起伏,紧锁着她的目光中第一次有了些许未曾察觉的慌乱,幽深眼底蛰伏着惊涛骇浪的浓重墨色。
良久,他周身紧绷的气息才渐渐消散。
沉默了片刻,男人率先收回了视线,神情闪烁地看向一旁,嗓音沉哑:
“我命苏安煮了粥,还有你爱吃的枣糕,先用膳吧。”
说完后,床上的沈知懿却迟迟没有动作。
裴淮瑾回头看着她,就见小姑娘抿了抿唇,语气平静道:
“淮瑾哥哥请回吧,我不去用膳了。”
裴淮瑾拧着眉:
“你能不能不要任性了?”
他去握她的手腕,她却不动。
裴淮瑾没了耐心,语气彻底沉了下去:
“沈知懿,你是觉得这世间任何事情都要凭着你的心意是么?”
沈知懿一愣,不自觉看向他,就听他冷冷道:
“当初你说心悦我,你从十岁起就不顾我的意愿缠着我,闹得满京城尽人皆知,从前说喜欢有多随意,如今说不喜欢就有多随意,我早该知道你的喜欢便如此廉价。”
他居高临下睥睨着她,垂眸时,长睫投下冷淡的阴翳:
“你从小任性惯了,任何事情都随心而为,可当初进裴府前,我曾问过你跟我还是跟谢长钰,是你毫不犹豫握住了我的衣角,我也同你说得清楚裴府将来会娶正妻,你如今又在这里闹什么?!”
裴淮瑾的语气冷厉而激进,沈知懿只是静静看着他。
直到他说完,她冷笑一声:
“你便当我是在闹吧!我的喜欢就是如此随意,如此廉价——”
她直直逼视着他的眼睛,明明眼眶通红,眼底的泪已经快要忍不住溢了出来,仍然不肯认输地逼视着他:
“是你将我这么多年的真心弃如敝履,你既不喜欢我,那我为何不能收回对你的喜欢,我去喜欢别人总可以……唔!”
沈知懿的话未说完,男人猛地一把掐住她的下颌。
裴淮瑾以唇封缄,将沈知懿剩下的话尽数堵回了喉咙里。
一贯清冷重矩的裴大人此刻哪里还有半分端方自持的模样,男人的颈侧青筋突兀,眼尾泅红,攥着她的指节泛白,骨廓锋利的喉结极具进攻性地滑滚着。
滚烫的呼吸粗重。
沈知懿蓦地瞪大眼睛,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在他的唇上重重咬了一下,使尽全力一把将他推开。
她红着眼眶瞪他:
“裴淮瑾你别发疯!我不是你的秦茵!”
第27章 第27章 “是进京,家中小妹在京……
苏安提着食盒过来的时候, 自家主子正从房间里出来。
他一抬头看见他的脸色,和他唇上那一处咬痕,脚步一个趔趄, 眉心狠狠跳了几下。
世子爷一贯喜怒不形于色,这次是同沈姨娘说了什么……竟能气成这样?
他匆匆走到裴淮瑾身边, 犹豫了半晌,小声唤了句:
“爷……”
裴淮瑾语气冷得像冰:
“回府。”
苏安不敢多说一句,立刻跟在他的身后小跑着往出走。
然而才刚走出两步, 前头之人的脚步又猛地一顿,站了片刻, 那人语气冷冷道:
“去将你手中的食盒送进去。”
苏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世子爷说的送进去是送给谁,忙应了声, 转身一提溜小跑着去敲了门。
下山的时候, 天色已经黑透,马车中幽幽一点昏光照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山道上。
苏安坐在外面, 偶尔回头瞧一眼身后。
平日里主子坐在马车中也会很安静, 但偶尔还是能听到些翻书或是喝茶的声音的,可这次, 车厢里未免也太安静了。
安静得他坐在车辕上都感受到了一丝莫名的压抑。
他挠了挠头,忽然有些看不懂自家主子和沈姨娘了。
-
裴府中, 夜色深浓,一道身影无声潜入西苑。
一个沙尼扮相的男人遮着面站在床边。
秦茵看了他一眼, 气不打一处来:
“怎的叫你们办个事都办不明白?!你们别忘了,如今法源寺能撑到现在,一大半的香火钱都是我秦家在出!”
那沙尼脸色也不太好,“谁能知道裴少卿会突然前去, 要怪,也要怪秦小姐没能力把人哄在府中吧!”
“你……”
秦茵脸色一变,正想拿起身后的引枕砸过去,忽听门口芍药轻敲了下门,小声道:
“小姐,李大夫来给您看诊。”
秦茵一噎,瞪了那沙尼一眼,将引枕重新放在身后垫着靠好,冷道:
“行了,你下去吧,既然裴淮瑾都出了面,此事便作罢吧!”
秦茵话音刚落,沙尼的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窗外,她清了清嗓子,“进来吧。”
李大夫提着药箱进来,芍药端了兀凳请他坐下。
“秦小姐今日感觉如何?”
李大夫将一块儿白帕放在她的腕上,“可否将面纱摘下来让老夫看看?”
秦茵将面纱摘下来,眼底薄泪盈盈:
“有劳李大夫了,今日仍是觉得喉咙灼痛难当,也不知这喉咙是不是彻底好不了了。”
“秦小姐请安心,只要世子爷能将那株血竭买来,老夫便有把握定能让你的喉咙恢复如初。”
“可那血竭……听说实在难得……”
秦茵用帕子拭了拭眼角,默默垂泪。
李大夫瞧见这柔弱温婉的姑娘哭都如此隐忍,也忍不住心疼,拍胸脯保证道:
“娘子放心,这血竭一事,老夫定会向世子爷禀明利害,催促世子爷将此事办成的!”
李大夫本就有些耿直的脾气,加之裴府的大夫本也不算是下人,平日里的权限也更为宽松,这次又是为了给秦茵治病,他催一催世子,倒是说得过去。
秦茵听他这般说,面上当即露出动容而感激的神情,作势便要下床来向他行礼。
李大夫慌忙扶住她,两人几经推辞这才作罢。
李大夫根据给秦茵诊脉的结果调整了药方,芍药送着人出门,回来的时候来回看了看,这才悄悄关上门走回来。
“小姐,那沈姨娘当真得的是不治之症?”不知为何芍药有些唏嘘。
她从小跟在秦茵身边,在沈家还未出事前也曾常见到那位沈三小姐。
沈三小姐同自家小姐很不一样,她开朗,明艳,总是一副很有生命力的样子。
却不想命运弄人,那般一个令人记忆深刻之人,本从沈家的灾难中死里逃生,一年后却患上了不治之症。
秦茵听出芍药语气中的异样,回头看了她一眼,冷笑:
“既然你这般同情她,那这病给你如何?”
芍药猛地低头,诚惶诚恐道:
“奴婢不敢。”
秦茵瞥了她一眼,软了语调,对她招了招手:
“行了,过来,别总是不敢不敢的,对了,我父亲那边可有消息了?”
芍药听话地上前来坐到床边,一边替她按摩一边回道:
“老爷说小姐要寻那女子如今已经寻到了,会赶在除夕前派人带到京城来,另外,夏荷、夏荷被世子爷发卖了,还有……”
芍药停顿了一下,看了看秦茵的脸色,低低道:
“老爷说……大小姐那副春醉海棠图……二小姐务必要从世子手中要过来,那里面恐有大小姐死前留下的线索。”
“吧嗒”一声,秦茵手里把玩的玉滚轮从手里掉了下去,芍药弯身去捡,她的视线随着她的动作起伏,怔怔嗫嚅:
“你说什么?”
不等芍药回话,她忽的攥住芍药的胳膊,拔高了声调:
“秦安这个老东西怎么早不说?!当初他逼死姐……”
秦茵的话说到一半,门口突然传来苏安叩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