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意砭骨入髓。
沈知懿盯着床帐出了半天的神,才从那个鸟语花香的梦境里抽离出来。
刚一回神,耳边突然传来隐隐的抽噎声,她回头一看,就见春黛坐在床前的凳子上正低着头默默垂泪。
沈知懿一怔,哑声问:
“怎么了?哭什么?”
春黛听到声音先是一愣,随即快速擦干眼泪,抬头看向沈知懿。
她的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眼圈红红的,眼睛底下一圈深深的乌青,显然是就这么坐在这里哭了大半宿。
沈知懿蹙起了眉,抬手轻轻抚上春黛眼角未干的泪渍,还未说话,春黛嘴唇颤了两下,到底没忍住扑到沈知懿怀里嚎啕大哭了起来。
沈知懿一边轻抚她的背一边小声哄道:
“别哭呀,你听你嗓子都哭哑了,别哭了我的好姐姐……”
她这么一说,春黛哭得更厉害了。
等她死死扒住沈知懿哀嚎着发泄完,抽抽搭搭起身的时候,已经过了快一炷香的功夫了。
沈知懿忍俊不禁:
“从来不知道你居然这么能哭的。”
春黛抽噎着破涕为笑,鼻子里不小心吹出个鼻涕泡。
“说说吧,到底怎么了?总不会是昨夜秦茵在世子房里过了夜吧?能让你哭成这样?”
“他们过不过夜同咱们有什么关系!”
春黛语气一扬,义愤填膺道,随即语气又落了下来,小心翼翼看了沈知懿一眼,小声道:
“奴婢、奴婢昨夜等娘子回来的时候听说、听说……”
“听说什么呀?”
沈知懿看了眼天色,掀了被子作势就要起来,“此刻天还早,你快替我梳洗,我要趁郎君上朝前找他拿到腰牌,那血竭……”
“娘子别去了!”
春黛再也忍不住,大声喝止住了她,一股脑将话全说了出来,“昨夜我听说,那唯一一株血竭,昨夜里已经让世子爷买走了!”
沈知懿动作一顿,神色复杂地回头看向春黛,一张小脸突然白了几分:
“你是说……淮瑾哥哥他将那血竭买走了?”
春黛别过视线,眼圈一红眼泪又开始往下掉,“而且我听说,那血竭给了秦茵……治……治她的嗓子。”
沈知懿的小脸“唰”的一下血色尽褪,手中的牛角梳也应声摔在了地上,发出重重的哐当声,弹了几下最后撞在凳子脚下停了下来。
沈知懿怔怔看着春黛,像是没听懂她在说什么似的。
过了好半天,她扯了扯唇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意,苍白的唇嗫嚅:
“你说什么呐?快来帮我梳洗呀,待会儿赶不上淮瑾哥哥上朝了。”
春黛没动。
沈知懿皱了皱眉,径自捡起落在地上的梳子塞进她手里,往妆台前一坐,嗔道:
“快呀!”
春黛重重吞咽了一下,瞧着镜中的少女毫无血色的脸,低低用鼻腔应了声,走过去抓住她的一缕如绸缎般乌黑的长发,从头缓缓梳到了尾。
黑棕色的梳齿将莹亮的长发分开又合拢,这个动作,春黛不知为沈知懿做过多少次。
以前总觉得日子还长着呢,这发能梳一辈子。
可偏偏这一次,让她觉得沉重而珍贵。
春黛没忍住,眼泪一下子又涌了出来。
镜前的少女垂了垂眸,淡淡开口:
“从京城到扬州,需要多久?”
春黛急忙眨了眨眼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仔细算了算,道:
“如今深冬,河面怕是都结了冰,不好走水路,若是坐马车,我之前听表哥说过,快的话约莫需要……”春黛哽咽了一下,“一个半月。”
沈知懿听后沉默了很久。
春黛屏着呼吸看着镜中的她。
若是没有血竭,她知道自家娘子撑不到一个半月后,更遑论路途颠簸,于她的病情更为不利。
春黛心底刺痛般的疼,眉心紧锁可仍然克制不住眼泪滚落。
她一边强忍着几乎翻搅窒息的心疼,手底下一边越发轻柔地替沈知懿缓缓梳着发,可不知为何,梳发的手却抖得厉害,几次都险些将梳子掉了下去。
她哭得泣不成声,眼泪模糊了视线,最后干脆放下梳子正色着镜中的少女,哀求道:
“娘子,要不我们……不去了吧,我们留下来,你告诉世子,让他替你找药,我们先治病……”
“娘子……”
春黛话未说完,实在忍不住,忽然俯下身子从后面抱住沈知懿,又大哭了起来。
撕心裂肺的哭声哀恸而心碎。
可沈知懿却提了提毫无血色的唇,轻轻笑了声。
她拍了拍春黛的手背,语气轻松:
“别哭,我问你……今日可是大年二十九了?”
春黛一愣,不知她为何要有此一问,只盯着镜中的她看了看,点了下头,“嗯,明日便除夕了。”
沈知懿的眼尾一圈圈泅着红,眼底泪光盈盈,却隔着镜子对她灿然一笑:
“那你收拾一下,我们明日便走。”
她的语气松快,仿佛在说我们什么时候去踏青一样。
春黛不禁多看了沈知懿几眼,然而她在说完这句话后,便垂下了眼眸,春黛看不出她眼底情绪。
好半天,就在春黛终于艰难地替沈知懿梳洗完后,牛角梳放在妆台上发出“哒”的一声,春黛听到沈知懿叹息般轻声呢喃了一句:
“春黛你知道吗?方才我的梦里呐,梦见了那个草长莺飞的江南水乡,好美,春日的江南,和二哥说的一样——”
“……好美。”
春黛的心如同被谁突然狠攥了一下一般抽疼。
她急忙转过身去仰起头,用手捂住了眼睛,冰凉的泪刹那从指缝中涌了出来。
第32章 第32章 火舌舔舐着床帐(文案死……
裴府前院的花园中, 秦茵不紧不慢将手中的海棠春醉图缓缓打开,抚摸着上面的海棠花,笑道:
“你瞧, 这海棠花多漂亮,栩栩如生的, 仿佛就像真的一样。”
她扭头对沈知懿温婉一笑:
“海棠花开在春日,姐姐怕是见不到了,不过看看这画中的花, 也是好的。”
她的语气温柔而慈悲,好似真的在对一个将死之人心存怜悯一般。
沈知懿盯着她, 轻笑了声,“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走近一步,“你用夏荷的家人威胁她了是不是?”
秦茵垂首低眉间笑容清纯:
“我不知道姐姐在说什么, 夏荷?不是因为供出姐姐的罪行被世子发卖了么?”
沈知懿胸口疼得厉害, 眼前一阵阵泛黑。
她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扶着桌沿长舒了口气才缓了过来。
“你叫我来, 就是为了看我的笑话么?”
“姐姐当心……”
秦茵扶住沈知懿, 凑近她耳边,“我今日叫姐姐来, 就是怜惜姐姐时日无多,想让姐姐看看这画中的海棠, 哦对了,这幅画还是你那郎君亲自指导我姐姐画的呢。”
她笑着点了点画中的海棠花:
“这里、还有这里, 这画中的每一处都是他们曾经琴瑟和鸣的证据,不过等我当上了淮瑾哥哥的正妻,这些事我与他自然少不了,我们会夫妻情深、生儿育女, 很快,这个裴府便不记得,曾经有过一个姓沈的姨娘……”
秦茵将沈知懿被风吹散的鬓发挽至耳后,语气突然变得恶狠狠的笑道:
“看来老天对谁都是公平的,沈家死绝了,你也该下去陪他们了……”
说完,她忽然拉住沈知懿的手。
沈知懿神色一变,忽然笑出了声。
秦茵刚要动作,闻声一愣,蹙眉望向她,“你笑什么?”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
沈知懿凑近她,笑道:
“不过不需要你动手了,这一次,我成全你。”
话落,她攥住秦茵的手狠狠一推。
伴随着秦茵的惊呼,“噗通”一声,秦茵连人带画落入了湖中。
雪落得很厚,湖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秦茵从冰窟窿里掉进去后便不见了踪影。
沈知懿面容平静地盯着秦茵在水面挣扎了几下然后缓缓沉了下去。
耳畔传来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接着裴淮瑾的身影跃入水中。
她掐紧手心,突然身后有人疾走过来,“啪”的一巴掌狠狠扇在了她的脸上。
沈知懿的脸被扇得一片,耳中嗡鸣了半天才缓过神来。
她咽下口腔中的血腥,捂着脸缓缓回头,就见长公主冷冷指着她,语气厌恶:
“沈氏!你胆大包天!还不跪下!”
沈知懿舔了舔口腔里出血的地方,没出声。
“让你跪下你听不见么?来人……”
长公主话说到一半,湖面突然有了动静,两人一齐朝湖边看去,只见裴淮瑾抱着落水昏厥的秦茵上了岸。
“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