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躺到岸边,两人都一身狼狈,看着头顶的烟花,剧烈喘息了一会儿,忽然相视一笑。
笑着笑着,沈知懿就抱着春黛开始哭。
她怕极了,方才一心想找到春黛,不觉得什么,此刻劫后余生才让她将方才积攒的所以恐惧和后怕释放了出来。
她从来没这样哭过。
哭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边哭边笑,笑了会儿又哭得更凶。
春黛一边轻拍着她一边安抚,“娘子别哭了,你忘了,我小时候是在江南长大的?论水性,京城的人没几个是我的对手!”
她虽语气轻松,但沈知懿还是后怕得不行,重重拍了她一把,坐起来转身就往回走。
春黛一愣,急忙捡起地上的包裹追过去,好声好气地道歉:
“好了嘛别生气了,我知道娘子是担心我,下次再也不会了!”
沈知懿瞪了她一眼,还是不理她。
春黛跟在后面,笑了两声,继续追过去哄。
沈知懿甩掉她拽着自己的胳膊,娇声嗔道:
“我现在正在生你的气,你不要跟着我,等我走出五步你再走!”
春黛知道沈知懿方才定是怕极了,娇滴滴的小姑娘哪里经历过这些,瞧她身上狼狈的模样,她自己像是都毫无所觉一般,这若放在以前她早就急得跳脚了。
春黛笑得眉眼弯弯,哄道:
“好好好,我尊敬的可爱的美丽的大方的娘子,您先走……”
沈知懿背对着她,唇角忍不住翘了起来,不紧不慢地走到第五步,笑着回头:
“好啦,你可以走……”
一个走字还未说完,她陡然瞪大眼睛,脸色唰地一下变白,颤抖着手指着春黛身后,双唇抖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春……春黛……你后面……”
春黛猛地回头,一张血盆大口朝自己扑了过来。
那是一只足有一人高的恶犬,应当是方才那个男人带来的。
春黛刚想拔腿就跑,视线一扫看见了五步开外的沈知懿。
她脚步一顿,才刚迈开的步子又缓缓收了回来。
春黛深深看了沈知懿一眼,一把将手里的包袱扔给了她,对她笑了笑,轻轻地唤了她一声“小姐”。
曾经在闺阁中时,她这样唤了她许多年。
沈知懿猛地瞪大眼睛愣在了原地,眼睁睁地看着春黛站在原地没动,缓缓闭了闭眼,任由那只恶犬死死咬住了她的脖颈。
“春黛!!”
沈知懿的哭喊几近撕心裂肺。
她想跑回来,可春黛的一双眼睛就那般看着她,眼泪和着眼底的哀求,似乎在说“小姐,快走……”
沈知懿挪不开步子,她几乎疯了般在原地打转,若是、若是有一块儿巨石是不是就能将那恶犬赶走,若是、若是自己出来时带了匕首……
她感觉自己要疯了。
头顶的烟花还在炸开,噼里啪啦如春雷炸响在人的耳中,春黛……春黛的血留了一地,染红了洁白的雪地。
“春黛……春黛……”
沈知懿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爬到了春黛身边,死死抱住她,红着眼对那恶犬嘶吼,“你、你来咬我啊!!你有本事连我一块儿咬死!!”
可那恶犬应当是瞧见了春黛杀了自己的主人,它低头嗅了嗅,确认春黛没了气息后,转身跳入湖中拽住它主人的尸体便离开了。
沈知懿将春黛抱入怀中,颤抖的手甚至不敢去碰她脖颈上那两个巨大的洞。
鲜红的血如瀑布一般潺潺溢出,春黛抽搐着口鼻也开始冒血。
春黛的血很快将两人的身下染红,温热的血,还未流到地上便变得冰凉。
沈知懿慌乱地唤着她,眼睁睁却无能为力地感受着春黛的生命在她怀中一点点流逝。
她有生以来从未见过这么多血,颤抖着疯了般拼命用手捂住,可那些血就像是流不尽一般,从她的指缝里流走。
沈知懿将脸贴在春黛的脸上,眼泪已经流到麻木,喉咙里面几乎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她一遍一遍嘶哑地唤着春黛,在这漆黑的空无一人的深夜,除夕,阖家团圆的夜里,头顶烟花那般灿烂美丽。
那扇门,那扇门就在不远的地方,本来踏出了那扇门,她们就自由了……
怀中的身体渐渐没了温度,明明曾经在法源寺那般冷的地方,就是春黛用她的身体替她暖热,可她、可她现在却在她的怀中,没了温度!
沈知懿拼命将她抱紧,把自己身上的温度传给她,以为这样春黛就能活过来。
可春黛的手臂还是缓缓地无力地垂了下来。
一个小巧的、精致的孔明锁从她的袖中滚落了出来。
沈知懿一愣,怔怔地捡了起来。
就在不到一刻钟前,春黛羞红着脸,一脸幸福地笑着对她说,“这是我给表哥带的见面礼。”
春黛说,她与表哥已经三年未见了,她掐指算着,他们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能见面了。
明明只差几步,明明只差几步她们就能迈出那扇门。
头顶的烟花应接不暇地炸开,又是谁家在庆祝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沈知懿哭得浑身颤抖,用袖子使劲儿擦那孔明锁上的血,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那上面的血就是擦不干净。
她慌乱地对春黛抱歉:
“对不起,对不起弄脏了你给表哥的礼物,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么……为什么擦不干净……
那上面鲜红的血迹就像一把匕首,狠狠刺进沈知懿的心里。
“对不起……对不起……”
如果不是她任性,如果不是她要离开,春黛就不会死……
如果不是她喜欢上裴淮瑾,就不会有现在的一切……
“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
沈知懿紧紧抱着春黛,似乎想抓住最后一丝温度。
她哭着哭着忽然轻声笑了起来……
所有人都离开了她,所有人。
父亲、母亲、哥哥们、裴淮瑾、谢长钰、夏荷、春黛……
为什么呢,是她从前太任性了么?
可她这一年都学乖了呀,为什么他们还要离开她……
前半生那些穿着小红靴骑在马上飞驰,绣鞋上要全京城最好的东珠,明媚张扬的不知忧愁为何物的岁月,久远的好似上辈子的事一般。
沈知懿微微勾起唇角,她想,或许爹娘和哥哥也太想她了,所以想让她用这种方式与他们团圆吧……
今夜是除夕夜,阖家团圆的日子。
沈知懿抱着春黛,将脸贴在她冰凉的脸上。
她抬头仰望着漫天烟花,轻轻哼起了从前春黛哄她睡觉时最爱唱的歌。
她轻轻晃着,歌声在夜色中缥缈。
四周很安静,静到只有整个世界只有她和春黛。
沈知懿抱着春黛哼了一首又一首,直到怀中的春黛再也没有一丝温度,她轻轻阖上春黛的双眸。
“我知道你一定是累了,睡吧啊。”
沈知懿笑了笑,拖抱着春黛回了房中,和她并排躺在床上。
蜡烛的火舌舔舐着床帐,她将头轻轻枕在了春黛肩上。
“春黛,你等等我哦,我们一起去找爹娘他们,好不好?”
她谁也不要了,她只要曾经沈府的他们。
大火渐渐将两人包围,沈知懿唇角含笑轻轻闭上了眼。
这是这个冬天她过得最暖和的一夜。
第33章 第33章 “沈知懿……你敢死试试……
寂寥的夜空中今夜难得热闹。
此起彼伏的各色烟花仿佛在空中绽放出一片火树银花的空中花园。
金色的雨繁华而璀璨, 盖过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谢长钰端着酒杯倚着酒楼二楼的窗户而坐,看着头顶的烟花,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
他身边的青衣男子见他神情恹恹的, 不禁笑道:
“明日就要做新郎官了,今夜最后的独身宴, 怎的瞧你没精打采的?”
“是啊……”
另一人搂着身旁女子,对谢长钰举了举酒杯,笑道:
“想不到你比裴二速度还快, 明日裴家才定亲,你谢长钰就要成亲了, 想当初你们二人同那沈……”
“咳咳……喝酒喝酒!”
那人话未说完,另一人咳嗽了几声打着哈哈。
谢长钰闻言却从窗外懒懒收回视线,饮了口酒, 冷笑一声:
“没什么不能说的, 不就是沈知懿么。”
方才说话的人一听他这语气,眼底闪过了然:
“这么多年了, 谢兄终于放下了?”
谢长钰晃了晃手里的酒杯, 语气轻蔑:
“从前算我识人不清,她沈知懿算什么?不过是个裴府的妾, 哪里值当我挂心……”
众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哈哈笑道:
“早就说谢兄若是肯看看外面的女人, 还不知要早享多少艳福呢!以谢兄这等家世容貌,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