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淮瑾似是觉得眼前少女的身子太凉了些,轻轻蹙了蹙眉,将她抱紧了些,用自己滚烫的胸膛暖着她。
这一年来,在裴府内宅,是否她有过太多次失望,所以累了,才不肯再睁开眼看看他了?
裴淮瑾望着头顶盛开的红梅,记起九年前的那一日,一身红衣的少女像是一只小野猫一般从树上摔下来,被自己接住时那双漂亮的大眼中先是惊吓,后来慢慢变成了好奇和欢喜。
也是在那一日,他单调而晦黯生命中便从此多了一个少女鲜活的身影。
她同他太过格格不入,他抗拒、排斥、无措地一次次将她推远。
他看着她,轻轻抚上她冰凉的脸颊,可无论任他如何动作,少女的脑袋都无力地随着他的动作垂着,毫无一丝生机。
那双漂亮的或娇嗔、或欣喜、或幽怨的眸子,再也睁不开了……
裴淮瑾咬着牙,神色紧绷,眼底像是晕进了浓得化不开的墨色。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病了?”
裴淮瑾捧住她的脸颊,看她的头无力地垂在他的掌心里。
他落满雪花的眼睫颤着,静静地注视了她许久许久,忽然笑了声:
“沈知懿,别闹了,醒来吧。”
他轻声哄着,仿佛下一刻怀中的少女就会睁开湿漉漉的眼睛,娇笑地看着他,同他撒娇,对他软声抱怨:
“淮瑾哥哥,这里好冷啊!你怎么才找到我?”
苏安神色动容,暗暗瞧着自家主子。
心里恍然,怪不得那日在别庄起火时,自家主子会那般笃定尸体不是沈姨娘的,原来不是他真能神机妙算,而是在他心中从来不肯承认她离开了……
风雪愈发强劲,艳红的梅花如雨一般纷纷扬扬落下。
裴淮瑾视线沉静地注视着她,忽然猛地皱紧了眉,一丝腥甜从唇角溢出。
“爷!”
“允安!”
陆琛等人上前来,刚一伸手,裴淮瑾摇了摇头制止了他们。
他将沈知懿打横抱进怀中,撑着身子艰难站了起来,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少女,语气平静道:
“回家了。”
沈知懿似是回应他一般,手臂从他的怀中无力滑落,一条鹅黄色的发带从她的袖子里缓缓飘落在雪地上。
裴淮瑾低头去看,眼尾刹那间泅染上一抹红晕。
那是一条鹅黄色的发带,发带的边沿点缀了几颗小小的铃铛,瞧起来活泼灵动。
两个月前沈知懿的生辰答应陪她来这片梅林,他失了约,后来回府的路上,他瞧见这条发带的一瞬间就想到了她,便买下来送给了她。
当时她看都未看一眼,随手拿来放在了别处。
他问她是否不喜欢,她态度冷淡地说没有。
为此两人间还生了龃龉。
可却不曾想……这条发带,这条发带她一直随身带着。
楚鸿将发带捡起来,递到裴淮瑾手中。
裴淮瑾盯着那条发带,忽然笑出了声:
“倘若不喜欢,为何一直保留至今?沈知懿,你就这般恨不能离开我?”
他低头看她,眼中神色又爱又恨,咬牙道:
“可我偏不如你愿。”
裴淮瑾紧了紧抱着她的手臂。
后背的血还在渗出,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他却像是毫无所觉一般,踉跄地迈开步子。
脚步深陷在厚重的雪地里,踏出如梅花一般刺目的红色。
陆琛低头叹了声,上前来将他从另一个方向拉了回来,“这边。”
裴淮瑾愣了一下,随即自嘲般嗤笑,“雪太大,迷了眼。”
满身是血的高大男人,怀中抱着一个毫无生气的少女,一步一步朝着回去的方向,迎着风雪艰难前行。
雪雾四起,卷着雪粒的狂风将他的发和怀中少女的发吹拂着乱舞,两人的头发凌乱地纠缠在一起。
在场之人瞧见这般场景,一时不禁都微微红了眼眶,神色动容。
楚鸿想上前去替裴淮瑾接过怀中之人,陆琛长叹一声,制止道:
“由他去吧,让他再抱她最后一段路。”
失去心爱之人的滋味,在场人中恐怕陆琛最能感同身受。
可即便如此,他与苏婉也只是生离,他还能知道那个人好好的活在遥远的地方,而裴淮瑾……
陆琛心中叹气,而裴淮瑾却是死别。
他看了眼他被血浸透的背影,皱了皱眉,如今裴淮瑾早已是强弩之末。
陆琛无奈地叹了声,招呼楚鸿和苏安一起跟随在裴淮瑾身侧。
几人刚走出几步距离,忽然,从远处冲过来一个玄色身影。
“裴淮瑾!!”
谢长钰瞧见他怀里的沈知懿,目眦具裂,一拳砸在裴淮瑾脸上,而后不管不顾地从他手中将沈知懿的尸体抢了过去。
“唰”的一声,裴淮瑾身后的侍卫和谢长钰身后带来的人同时拔出了剑。
雪光中映出兵刃的寒芒。
剑拔弩张。
现场刹那间安静了下来,只余风声和雪花簌簌落在枝头的声音隐隐响起。
鲜红血丝不断从裴淮瑾白得触目惊心的唇边溢出,他冷冷盯着谢长钰:
“放开她。”
“你不配!!”谢长钰丝毫不在乎对面之人用剑指着他。
他的神色已经不能用癫狂来形容,眼神中透着深深的绝望和懊悔。
那日、那日在法源寺,他不该同她置气一走了之……
他不曾想,不曾想自己此生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竟是、竟是骂她贱,说她作为妾室没资格参加自己的婚礼!
她那时候苍白的脸色,他为何忍心伤她的心!
若是知道那是他见她的最后一面,他一定不会说出伤她的话,一定不会一走了之!
“裴淮瑾!你凭什么跟我争?她就是为了不跟你在一起,才宁可放火烧了别院,宁可一个人待在这冰天雪地的地方,也不愿同你走!”
谢长钰紧紧抱着怀中的姑娘,就好像她还活着一样,“我要带她回去,我要娶她!”
说完,他低头去,在沈知懿的脸颊上颤抖得抚摸:
“她还活着对不对?她还活着!沈知懿你要敢死……我、我就真的亲你了!你给我醒来!”
谢长钰的脸上早已没了平日里的懒散和玩世不恭,他深深看着她:
“我带你去看大夫,我们进宫去找太医……沈知懿你坚持住!”
谢长钰红着眼眶,左右看了看,抱着沈知懿就往小道下的快马旁冲去,“你坚持住,我一定会救活你!”
“谢长钰!”
裴淮瑾刚一抬脚,一阵天旋地转。
他整个人像是沉入了水中,所有的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水雾,朦朦胧胧得听不清楚。
只有自己倒地时发出的砰然声,和脑中拉出的一道长而尖利的嗡鸣声清晰可见。
视野的最后,陆琛他们几人围了过来。
透过所有人凌乱衣衫的间隙,裴淮瑾怔怔地无力地看着那个少女被谢长钰抱在怀中,渐行渐远……
直至被风雪完全覆盖,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天空灰蒙蒙一片,冰凉的雪花落入眼底。
“把沈知懿——”
“淮瑾哥哥。”
少女从远处缓缓走过来,阳光照在她鹅黄色的裙衫上。
她的笑容狡黠得像只狐狸,白皙如瓷的皮肤上大眼睛灵动娇俏,她蹲在他身前,蹙了蹙好看的眉,语气娇嗔:
“别睡了,你忘了今日我们约好去郊外放风筝吗?快走啦!谢长钰都在门口等着啦!”
裴淮瑾缓缓抬手想要触摸,耳中响起一道刺耳尖锐的鸣响,四周陷入虚无的黑暗。
“——还、给、我……”
第38章 第38章 世子爷第一次在深夜里叫……
宣眀二十年的上元灯会, 头顶烟花此起彼伏,街上行人摩肩擦踵,酒楼茶肆灯火熠熠。
街边的小摊子上摆满了各色漂亮精致的花灯。
沈知懿穿着新做的红色小袄, 带着春黛和夏荷百无聊赖地在街上闲逛,手中转着糖葫芦的签子, 神色恹恹。
春黛瞧出她神情低落,忍不住逗她:
“小姐不是最想吃百味居的红糖姜丝枣糕么?今日恰好上元,想必店家还未关门, 我们去买来吃?”
沈知懿摇了摇头,皱着眉毛, 烦躁地噘了噘嘴:
“不吃,没胃口。”
“可……”
春黛还要说,夏荷按在她手上制止, 瞅着沈知懿的脸色, 笑道:
“要不……我们去猜灯谜?”
沈知懿脚步一顿,脸上浮现出犹豫之色。
夏荷又道:
“走吧小姐, 每年灯谜那里人最多最是热闹, 更何况今年听说会有历年状元郎们出的题目,小姐不想去看看?”
夏荷故意将“历年状元郎”几个字压得很重。
果然, 沈知懿的脚步慢了下来,最后她鼓了鼓小脸, 强压下唇角,板着一张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