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沅陵?”
裴淮瑾无意识摩挲着指腹,默念了一遍,眼神中忽然划过一抹幽深的波澜。
上沅陵是去陈家村的必经之路,而陈家村……
裴淮瑾喉结滚了下,收回视线,隐隐有些悸动的情绪在血液里流淌,他哑声道:
“派人去陈家村打探打探。”
楚鸿心底一震,立刻想到了什么,忙严肃应了声“是。”
末了,临出门前,又犹豫的看向裴淮瑾,“那我们……”
“去一趟赛马场。”
裴淮瑾道。
楚鸿闻言神色复杂地觑了裴淮瑾一眼,“是。”
……
天色渐冷后,赛马场已经一段时日没有举行比赛了,荒废后的马场看起来有些萧条。
那主事的今日派人来修缮马场设备,一回头就见之前那位公子姗姗而来。
主事人放下东西,“哎哟”一声迎了过去,“李公子又来永州了?这次没带夫人一起?”
裴淮瑾眼睫轻颤,微微垂眸笑意温柔,“夫人嫌天冷,不愿出来。”
“李公子还真是会心疼人——”
那主事的将人迎进屋中,“李公子稍等。”
说罢进了内室,未几,带着一幅画走了出来。
主事将画在裴淮瑾面前展开,笑道:
“李夫人上次在马场的风姿让我们永州人记忆深刻,这画便是永州的刘画师所做,如今李公子既然来了,此画便赠与公子您吧。”
画中,沈知懿一袭掐腰白衣,正骑在枣红色骏马上身姿舒展地疾驰,阳光照在她张扬的面容上。
那幅画画得活灵活现,仿佛下一刻活生生的沈知懿就能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周遭所有的声音瞬间褪去。
裴淮瑾眼中如墨般浓稠的情绪翻涌起伏,他死死盯着那幅画看了许久,忽然沉默了下来。
主事一脸奇怪,“李公子?”
画中之人巧笑倩兮,年轻的脸庞上全是生动明媚的气息,裴淮瑾的耳中那道尖锐的嗡鸣又出现了,随后又是少女清脆带笑的声音。
“淮瑾哥哥!”
裴淮瑾眼底瞬间漫上血丝,手指动了动,艰难地抚上画中那少女的面庞。
宣纸的纹路粗糙,却仿佛带着少女的温度一般真切。
“淮瑾哥哥你快过来呀!”
他猛地攥紧画卷,指节用力到泛白。
梅林里雪地摔倒的瞬间,少女的尸体消失在眼前的画面,突然排山倒海出现在眼前。
这幅鲜活的画卷,就像一把钝刀,一点点割开他自欺欺人的外壳。
那股一直被他压在心底的、名为“恐惧”的情绪就这般猝不及防地涌了出来。
沈知懿死了么?
他亲手触摸过她冰凉的身体,她被谢长钰带走了?
不是的,眼前画像中的女子才是沈知懿。
裴淮瑾盯着画中的少女,眼神慢慢变得空茫。
那种浸在水中的雾蒙蒙的感觉又出现了。
四周一切的声音变得模糊、遥远,耳中拉出的嗡鸣和着少女一字一句的笑语,像是浮在水面晃动的一片叶或是一朵花,起起伏伏轻飘飘的。
高台之下,马场宽阔而空旷,肃杀的风呼呼吹动一旁光秃秃的老树,头顶乌云密布,暗沉沉地压了下来。
一望无际的马场上,沈知懿曾经骑的那匹马独自疾驰着,没有她的身影。
马蹄声“哒哒、哒哒”的,像一声声丧钟敲响在裴淮瑾耳旁,渐渐的,那马匹的影子也没了,马场中空落落的。
昏暗而广袤的天地间空落落的,像是坠入了空无,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他一人捧着沈知懿的画像踽踽独行。
裴淮瑾低头看着眼前的画卷,从梅林回来后的这么多日来,眼神中第一次生出浓重的困惑和迷茫。
倘若哪里都找不到她呢?
倘若这茫茫世间再没有了沈知懿的身影呢?
喉咙里堵得发疼,裴淮瑾的呼吸变得很轻很慢,手指微微颤抖。
终于面对了这个他一直逃避的问题——他该去哪里寻她?
两个多月前在马场外,替沈知懿射出的那一箭,像是绕了一圈,重新扎回裴淮瑾的心脏。
永州城仿佛变成了一座巨大而空洞的牢笼,将裴淮瑾连同那几日与沈知懿有关的过往,一同困在了里面。
裴淮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客栈的,脑中空茫茫一片,只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每一步,都踩在彻底失去沈知懿的路上。
客栈同离开前没有两样,裴淮瑾低头,小心翼翼将那幅画在桌子上展开。
画中的少女永远鲜活明媚,同梅林下那个毫无生气的尸体截然不同。
裴淮瑾专注地看着,想要再次触摸上画中沈知懿的脸。
可他的手在画上半寸的地方顿住,悬停了许久许久都再没有勇气去触摸她。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剧痛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裴淮瑾猛地捂住胸口退了一步。
窗外风雪如晦,日光渐黯,天地间萧瑟一片,心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裴淮瑾盯着那幅画,胸口猛烈起伏着,眼底逐渐变得赤红。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极轻的、自嘲般的嗤笑从他的喉咙里溢出。
一直以来强撑的镇定,在这一刻悉数崩塌。
裴淮瑾艰难地勾了勾苍白的唇,额头缓缓抵在了画卷上,肩膀无声而剧烈地起伏着。
第42章 第42章 她忘记了他。
夜色下, 苏安捧着热了好几遍的食盒,着急地看向紧闭的房门。
主子已经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两天两夜了,原本定好出发的日子也推了又推, 主子他……不会在里面出什么事吧?
苏安吞了吞口水,对楚鸿道:
“你说……主子他……”
他的话未说完, 房门忽然自里面被打开。
苏安瞧见自家主子的身影,感动地都快哭出来了,急忙上前, 却在看到裴淮瑾的脸色时骤然停住。
他无法形容是一种什么样的神情,只是看上去, 同那日沈姨娘在梅花树下的样子很像,透着一股……绝望的死气。
“主子……”
裴淮瑾看了他一眼,问楚鸿:
“那两件案子查的怎么样?”
他一开口, 嗓音干哑得厉害。
苏安眉心猛跳, 听楚鸿回道:
“正在查,名单我们手里已经有大多数, 但还有少数几人一直查不出来, 我们已经追踪到秦安到了甘州境内,秦二姑娘那边也已经派人盯着, 就看他俩会不会联系,又会同旁的谁联系, 属下觉得秦二姑娘那倒是个突破口。”
楚鸿顿了下,又说, “沈家案子,当时经历的人也已经死的没几个了,但属下查到此事可能也与秦安有关系,两案或可合并处理。”
“嗯。”
裴淮瑾缓缓道:
“当年之事闻将军应当也知晓一二, 待我去了梧州拜会闻将军。”
他看了楚鸿一眼,“这些事情尽快完成。”
这次就连楚鸿的心里都咯噔一下,忍不住多嘴问道:
“主子是要?”
裴淮瑾没说话,只是极淡地笑了一下,问他:
“谢长钰去了甘州?”
“是。”
裴淮瑾视线看向远处,眼中那股浓重的迷茫又渐渐浮现。
良久,楚鸿听见他低叹一声:
“若是找不到你,替沈家翻了案,我来陪你你会不会不愿见我?”
-
当裴淮瑾的马车驶入梧州州令府邸的同一时间,另一队马车也悄无声息地驶入了相去不过十余里的甘州城。
马车在路上行驶了数日,刚一到甘州城,沈钰楼安顿好众人,就马不停蹄地出去寻找血竭的消息。
谢长钰带着沈知懿回到房间,替她将被褥换好——一贯养尊处优的谢家三公子,这一路上也学会了照顾更加养尊处优的沈家三小姐。
他换好被褥,招了招手唤了沈知懿过来,哄道:
“一路上舟车劳顿,你若是困了就先睡一觉,我出去一趟就来。”
沈知懿如今人生地不熟,沈钰楼本就走了,如今一听谢长钰也要走当即抓住他的袖子不肯松。
从前只要有裴淮瑾在的地方,沈知懿定然整个目光都定在了裴淮瑾身上。
如今沈知懿失忆,忘了裴淮瑾,倒是将从前对裴淮瑾的依赖全都转移到了他身上。
谢长钰还从未有过这般待遇。
他心底说不出是喜悦还是旁的复杂情绪,在她头顶摸了摸:
“我很快就回来,我叫陈秋霜和翠丫过来陪你,还有王公子,他那里有许多小玩意儿,你不是一直好奇么?”
这一路上走来,陈秋霜尚算安分,且有两次沈知懿身子不适,她确实帮了大忙,再加之有王逸书在一旁看着,谢长钰放心不少。
沈知懿知他是有要事,闹了两下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