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了闭眼,将沈知懿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安置好,齐身看着沈知懿的眼睛,喉头吞咽了一下,哑声道:
“沈知懿,你方才……在叫谁?”
沈知懿脑中像是被搅浑了一般,头晕目眩,等到她缓缓回过神来的时候,就见谢长钰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黯沉的眼神小心翼翼看着她。
那一眼中的悲伤和绝望令沈知懿心底莫名一酸,不知怎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随着她眼泪涌出眼眶,谢长钰眼底的绝望更甚。
他颤抖着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小心翼翼又痛苦地重新问了一遍:
“沈知懿,你刚才,在唤谁的名字?”
沈知懿小嘴微张,水雾弥漫的眼底盈着茫然,眨了眨眼,奇怪道:
“我也不知道我刚才叫了谁?只是脑袋里忽然出现了这个名字,裴……淮瑾?是谁呀?”
沈知懿说完,明显感觉谢长钰重重舒了一口气。
他在她脑袋上弹了一下,故意凶道:
“我还想问你呢!沈三,你是我的未婚妻,下次再让我从你嘴里听到别的男人的名字,我就……”
他俯下身凑到沈知懿耳朵边,悄悄说了三个字。
沈知懿身子一僵,小脸肉眼可见地泛了红,推了推他,嗔瞪他一眼恼道:
“谢长钰你再胡说,我就将你的嘴巴封住!”
“封住了还怎么亲死你?”
谢长钰作恶般故意把“亲死你”那三个字又重复了一遍,赶在沈知懿恼羞成怒前笑着退开了半步,回头威胁般扫了陈秋霜一眼。
陈秋霜见男人唇角还带着同沈知懿说话的笑意,看过来时黑沉沉的眼底已像是淬了毒,吓得不禁一个哆嗦,腿一软坐回了榻上,心底一连串的后怕。
第二日沈钰楼刚一回来,谢长钰就迫不及待将沈知懿昨天的事告诉了他。
沈钰楼闻言动作一顿,蹙了蹙眉,随即又道:
“先不说这些,她暂未恢复记忆便不要再刺激她,昨日我在永州的时候,得到消息,年后有一支商队从北羌由甘州入境,他们的队伍中携带了一株血竭,我们得尽快赶过去将血竭买到手。”
“那沈知懿呢?”
“她……”
沈钰楼也犹豫了。
如今沈知懿身边知道她所有事的,就只有他和谢长钰,倘若他们两个都走,沈知懿怎么办。
犹豫了一下,沈钰楼道:
“将知知带上,左右如今不能让她回京。”
“可……”
谢长钰本想说甘州与梧州毗邻且属于梧州治下,他们此去很有可能碰到裴淮瑾。
但想了一下,又将话咽了回去——似乎除了将沈三带在身边外,以她现在的情况,恐怕把她安顿在哪里他都不会放心。
“对了,还有一事,春黛的表哥找来了,有些事我不太清楚,你……去同他交代一下。”
沈钰楼闻言面上划过诧异,随即略一点头,严肃道:
“我去同他说。”
沈钰楼见到王逸书的时候,那个文质彬彬的男人正一手拿着一块儿冻得发硬的干饼啃,一手拿着一本书在研究。
他看得投入,就连沈钰楼进来都没察觉。
沈钰楼注意到他手里的书是一本讲机关术的,上面画着许多机扩榫卯的图形,忽然想起那日将沈知懿从火场里救出来,她手中那枚带血的孔明锁。
这时,王逸书也察觉到门口站了个人,忙拖着受伤的腿打算起身行礼。
沈钰楼一把压住他的肩,将他压了回去,嗓音有些低沉:
“坐着吧,在下名唤乔琢,是沈知懿的义兄,今日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
沈钰楼犹豫了一下,将一直藏在身上的孔明锁拿了出来。
王逸书一眼瞧见那上面的血迹,愣了一下,神色怔怔的像是理解不了一般抬头盯着沈钰楼,张了张嘴:
“这是……”
“春黛死了。”
……
夜里的时候,几人聚在一起吃晚饭。
沈钰楼对陈秋霜说了要和谢长钰带沈知懿去甘州之事。
岂料陈秋霜一听,先是唤了翠丫出去盛饭,在翠丫走后,她竟直直跪在了沈钰楼面前。
沈钰楼忙起身扶她,她却不肯起,只低头抹着泪哀戚不已道:
“我如今在陈家村与翠丫过得艰难,恳请乔公子走的时候将我和翠丫一并带上,我们可以自力更生,只求有个容身之所。”
其实经历了上次三虎来家中闹事,那个叫陈河的替自己出头而死,可她却连房门都没出后,陈秋霜在陈家村的日子便不太好过了。
陈家村每一个人愿意搭理她,以前就算因着她的美貌对她献殷勤的那些男人,现在一个个恨不得对她避而远之。
自己的公婆也因察觉自己对那富商李澈的心思而对她冷了态度。
所以陈秋霜也不想在这陈家村再待下去。
况且眼前的男人不论是谢公子还是乔公子,看起来都是人中龙凤,她跟他们在一起,一路上万一就能搭上他们,哪怕只是做个妾或者通房,也能摆脱陈家村这个破地方,从此改变命运呢。
只是才刚说完,自己方才还在心里惦记的公子就第一个出声反对了。
“不行!”
谢长钰严肃拒绝。
今日之事虽然没有证据,但他一直怀疑是陈秋霜刺激的沈知懿险些想起从前之事。
他不能带这么一个不知轻重的危险人物在身边。
沈钰楼也不想带陈秋霜母女二人。
这几日相处下来,他虽同陈秋霜相处不多,但直觉并不想与此人深交。
只有沈知懿咬着唇,一边看看沈钰楼,一边看看地上跪着的陈秋霜,眼底浮现了恻隐之情。
“不如……”
“沈三你别说话!”
沈知懿刚一开口,谢长钰就往她嘴里塞了一小块儿米糕,堵住了她的嘴。
沈知懿脸颊被塞得鼓鼓囊囊,满眼控诉地瞪了谢长钰一眼,嘴里还不忘飞快地嚼嚼嚼。
谢长钰看得好笑,在她圆鼓鼓的脸颊上轻轻戳了戳,被沈知懿一把打掉。
陈秋霜看了他们一眼,回头对沈钰楼正色道:
“乔公子,我虽没什么旁的本事,但这么多年下来也精通药理,我知乔公子此去是何目的,与其让旁人知晓此事,不若带我在身边,必要时候还能……”
她没将话说完,眼神却不自觉往沈知懿身上扫了一眼,那意思不言而喻。
沈钰楼犹豫了。
沈知懿现下身子确实不好,他们身边倘若能有一个知根知底的大夫或者医者最好,而眼前的陈秋霜,确实如她所说,最为稳妥。
他同谢长钰对视了一眼,两人明显都想到了这一层。
沈钰楼威压的目光沉沉逼视了她片刻,松了口:
“你起来吧,等会儿吃了饭去收拾东西,但有些心思,我劝你趁早歇了,我妹妹若是因你有一丝闪失,你和你女儿休想好过。”
陈秋霜脸色一白,小声应了下来。
沈钰楼说罢,又看向王逸书,语气软和了下来:
“王公子你呢?回江南还是?”
那王逸书听见问话,半天才像是回过神一般,受了打击的男人语气讷讷的:
“我也去甘州吧。”
屋中几人俱是一愣,没想到他也要去甘州,不过谢长钰和沈钰楼对于他的遭遇心知肚明,也没过多问他去甘州做什么。
倒是沈知懿,一脸好奇地偷偷打量着这个男人。
陈秋霜对王逸书没什么好感,听他也去甘州,厌恶地蹙了蹙眉,偏又没资格说拒绝的话,拿起筷子闷闷地扒了口米饭。
一行人说好后,当夜就开始收拾东西。
第二日一早,趁着雪晴,几人雇了两辆马车,缓缓离开了陈家村。
为了避免裴淮瑾怀疑,谢长钰和沈钰楼商量后,他原先那辆马车重新载着棺材,也一道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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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州城里。
楚鸿敲门进来禀报:
“爷,昨夜与北羌太子和六皇子接触那几人属下都已派人跟着盯了一宿,并未发现秦安的迹象,倒是太子妃苏婉那边有了些发现。”
裴淮瑾卸下腰间的玉带扔给苏安,指了指旁边那条素色的,“用那条,你继续说。”
说完,裴淮瑾掩着唇咳嗽了几声。
苏安手一抖,心中无端升起慌乱——打从那日庭杖完后,主子根本就未好好将养,如今身子一日差过一日,不过是靠着寻找沈姨娘的念头勉强撑着罢了。
楚鸿敛了敛眸,道:
“昨夜太子妃去见了一个男子,两人待了有约莫一个多时辰,属下观察……太子妃出来时衣衫是乱的,发髻也散了,看着像是……咳。”
楚鸿轻咳了声,没说完的话意思不言而喻。
裴淮瑾低头调整袖口的动作一顿,抬头扫了他一眼,“派人跟着了么?”
“跟着了,只是那人警惕意识极强,我们的人跟到上沅陵便跟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