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婚夫么?”
裴淮瑾眼睫一颤,近乎气音般嗫嚅,眼尾瞬间红了。
可眼前之人,眼前之人分明是沈知懿,是口口声声说非他不嫁的沈知懿。
他站在她对面,狼狈无处遁形,看着那双眼睛澄澈得刺眼。
从前,那双狡黠的双眸里,满是他的身影,可如今平静得犹如不起风浪的湖面,瞧不出一丝过往的痕迹。
他还记得最后那日她自请离府,他令楚鸿将她带回海棠苑严加看管时她看过来的眼神,幽怨、绝望,哪怕是恨也是那般浓郁的感情。
可此刻,那双眼睛里那些曾经的哀怨、失望、无声的控诉和愤怒,连同灼灼爱慕,什么都没有了。
她不记得他了。
她连被恨的资格,都不愿意给他了。
这个认知让裴淮瑾几乎站立不稳,只能依靠着最后一丝理智,将几近失控的双手死死攥成拳,以刺痛带来卑微的清醒。
男人神情中的悲怆若失太过浓烈,即便是对面的沈知懿都感受到了。
但她没什么反应,只是睁着干净澄澈的双眸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而后谈起谢长钰时,满是喜悦地弯起了唇:
“是呀,我们再过几个月就要成婚了!”
“沈……”
裴淮瑾急切地伸手,似是想要抓住什么,语气里带着窒息般的恐慌与无措。
沈知懿却先他一步向后躲去。
这次她看着他的神情中终于有了一丝不耐,眉头轻蹙:
“公子请自重。”
她正色道:
“公子真的认错人了,我从未见过公子,该说的话我也已经同公子说得清楚,倘若日后我同公子没什么必要应当也不会再见了。”
她长舒一口气,语气冷淡:
“不过还望公子莫要再将我认错成他人了,我未婚夫会不高兴的。”
小姑娘同从前一样可爱,这样严肃的话语听起来也毫无威慑力。
从前京城中,不是没有喜欢沈知懿的公子,那时候她总是竖着小眉毛,严肃地对那些人说:
“你以后别来找我了!我不想让淮瑾哥哥误会我与你有什么!再说了,他看到会不高兴的!”
那时候他从不曾想,有朝一日,这样的话也会用在自己身上。
如今,她的这些威胁的话,全是因为谢长钰而对他说的。
她将他排除在了他们的对立面。
裴淮瑾面色如纸,身子晃了两下,看向她的眼神越发悲怆。
然而沈知懿也仅仅只是对着他又行了一礼,干脆利落地转身。
从始至终,从说了那几句话后,她那双曾经只有他的双眸,再未分给他半个眼神。
她快步走到谢长钰面前,主动挽起了他的手臂,举止亲昵,像是曾经依赖他一样依赖着旁人。
第43章 第43章 “为何活着却不肯见我?……
沈知懿的身影蹦蹦跳跳的, 即便被谢长钰拉着也不老实。
“走吧,方才你说要带我去哪里吃好吃的呀?嗯……去喝甘州的羊肉汤怎么样?听说那汤十分鲜美,再配上北羌人那种干饼子, 别提多好吃了!”
他们走出老远,谢长钰回头去看, 裴淮瑾的身影还孤零零地矗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未挪开半分步子。
他回头捏了一下沈知懿的鼻尖,“吃什么都行……我发现你学聪明了。”
“那是……”
沈知懿一脸得意, “这一路上你同哥哥都交代我多少遍了,说我二哥生意上欠了钱有仇家追杀, 让我不能轻易暴露我的真实身份,方才那人一看就是为了套我的话。”
沈知懿瘪了瘪嘴,暗暗念叨:
“长得再好看有什么用, 还不是个骗人的家伙, 我才不上当!”
谢长钰定定瞧了沈知懿一眼,待看到她眼底单纯的神情后, 暗暗松了口气, 将人搂得更紧了:
“那你可得记好,这一路上除了我和你哥, 谁都不能信。”
想了想,他又道:
“不行, 那姓乔的你也少信,毕竟他去扬州那么多年了, 谁知道经历了什么,只有你对我知根知底,咱俩才是一起的,记住了没?”
沈知懿没说话, 她总觉得义兄身上有她十分熟悉的感觉,不想答应。
谢长钰在她手心捏了捏,语气难得强势:
“说话!不然不带你喝羊肉汤!”
沈知懿一听,急忙求饶,谄媚地讨好道:
“记住了记住了!沈知懿只听谢长钰一个人的话!”
谢长钰将沈知懿的小手紧紧裹进掌心,心中非但没有因为她这句话而变得轻松,反倒生出一丝从未有过的恐慌。
那姓乔的原本就看着居心不轨,没想到来到甘州第一日就碰到了裴淮瑾。
谢长钰重重吐出一口气,心里暗道需得尽快找到血竭,然后带沈三离开才行。
正这般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还不待谢长钰反应,身边的小姑娘已经被身后的男人一把攥住了手腕。
裴淮瑾面色苍白,眼底的光却灼热得吓人。
一贯清冷自持的男人此刻完全失去了矜持,双手用力箍着她的肩膀,赤红的眼底神色近乎偏执。
他似是想找到贴切的话语,却愈发语无伦次:
“沈知懿,你还活着就好,别忘了我,我、当初别院,我不该……不该放你走,沈知懿,沈知懿你不能忘了我……”
沈知懿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湿漉漉的眸中满是惊慌失措。
“裴淮瑾你放手!”
裴淮瑾离沈知懿太近,谢长钰怕伤到沈知懿,只能攥住裴淮瑾的手腕。
而楚鸿也在同一时间将匕首架在了谢长钰的脖子上。
三人之间一触即发。
可裴淮瑾却像是无所察觉一般,死死盯着沈知懿的眼睛,语气执拗:
“为何活着却不肯见我?为何要假死骗我?沈知懿,你为何不肯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你为何……”
他越说语气越急,根本忽略了沈知懿眼中的慌乱和唇色的苍白。
沈知懿满眼惊吓,流着泪想要挣脱,可手腕被攥得疼。
她张了张嘴,口中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哭声,猛地抱住了头,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脸色变得煞白,神情痛苦到几近崩溃。
谢长钰怒吼:
“裴淮瑾!你要逼死她?!”
裴淮瑾的动作猛地顿住。
他看着她痛苦的模样和紧闭的双眼,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猛然松开攥着她的手。
男人眼底的灼热褪去,被铺天盖地的愧疚与痛苦占满。
“对不起,我……”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么往下说。
道歉的话堵在喉咙里变得破碎不堪,声音沙哑得几乎要听不清楚,语气里只剩下慌乱和无措。
对不起的太多了,要从哪一件事说起?
对面的姑娘这般模样,忽然让他想起了那次送她去法源寺前,从正厅出来,她站在茫茫大雪中,抬头看了看天,脸色一如此刻苍白。
倘若她想起了他,他又该拿什么身份面对她?
那些曾经对她的伤害,她又如何能够原谅他?
裴淮瑾的心骤然划过尖锐的刺痛,胸腔充斥着懊悔。
“是我不好,我不该逼你,是我不好,我不逼你了……”
他嗫嚅着,神色失落。
沈知懿的眼泪顺着嫣红的眼尾不住滚落,同那日她离开前他与她吵架时一样。
那一日,他没能替她拭掉眼泪。
裴淮瑾缓缓抬起手。
然而他才刚一靠近,沈知懿却如受到惊吓般猛地避开了他的触碰。
她蜷缩在谢长钰的怀里,惊恐地盯着裴淮瑾,哭得眼睛通红,声音颤抖:
“我不要再见到你!我不要看到你!我恨你!!小钰钰,带我走,谢长钰,我要回家……”
她将谢长钰当成救命稻草般死死攥住他的衣襟。
谢长钰狠狠盯着裴淮瑾看了一眼,安抚般抚摸着沈知懿的脊背,轻声哄道:
“别怕,我带你回家,别怕。”
沈知懿藏在谢长钰怀中,在他的安抚下渐渐平静了下来。
然而看向裴淮瑾的眼神仍然充斥着深深的厌恶与恐惧,就好像他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一般。
沈知懿的眼神让裴淮瑾如坠冰窟,滔天的愧疚和自我厌恶瞬间将他彻底吞噬。
所有关于他们的过往,在沈知懿厌恶的眼神中都成了刺向他的利刃。
裴淮瑾在她的目光中狼狈别过脸,掩去眼底的红,声音发颤:
“对不起,我……”
他闭了闭眼,语气中透着深深的无力。
“认错人了。”
-
甘州的天气说变就变。
前一刻还是晴空万里,下一刻便乌云密布,狂风大作。
街上的行人都开始快步往回走,摊贩也支起了挡雨的棚子,路上黄土被风吹得打着旋儿往人眼睛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