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眼前这位端王妃,乌发雪肌,唇红齿白,眼睛清亮水润,脸上犹带几分天真,虽然是鲜见的美人,却与妖媚着实沾不上半点关系。
秦烈侧身,为她挡去大部分视线。
令仪也一直垂首低头,刻意不引人注意。
直到皇上召几个皇孙上前问话,她才抬起头来。
秦烈见她目光在几个皇孙间来回巡梭,继而眉头轻锁,低声问:“在看什么?”
令仪道:“那日我在太后宫中,见到一个孩童,他叫太后曾祖母,为何今日未见他过来?”
秦烈未曾想她忽然提起焕儿来,为了照顾大嫂的心情,也顾忌他的颜面,焕儿向来不参与家宴。不曾想,公主只在太后宫中见过那孩子一面,又过了这么久,竟还想着他。
秦烈假装若无其事道:“或是太后侄儿家的孩子,今日在家中守岁,不曾过来。”
令仪想反驳,那孩子分明说他出不了宫,又觉得没有必要。
——无论那孩子是谁,与她都无半分关系。
可是之前想到要见到那孩子的喜悦期待,和此时的失落难受,强烈到不容忽视。
她只能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否则几乎要莫名其妙地落下泪来。
皇上勉励了几位皇孙,又夸太子妃与端王妃持家有道,最后人人都有赏赐。
令仪平静地行礼谢恩,只是太子妃显而易见的有些失落。
往年这时,皇后都会对她交口称赞,可日前大理寺查出是她身边嬷嬷主谋暗害了那位侍妾,虽然看似并未涉及到她,大理寺少卿也找到些许证据,说那位侍妾生下孩子后恃宠而骄,对嬷嬷侮辱责骂才遭此横祸,可东宫里的体面嬷嬷到底为何去害一个主子,明眼人都猜得出原因。
因着太子妃骤然失宠,令仪的不受喜欢倒显得不那么明显起来。
这般熬到散席,终于可以出宫,马车上备着容易克化的点心,水囊里装着烫好的酒。
秦烈自水囊里将酒倒出,想让令仪喝了暖暖身子,她已经靠在他肩膀上睡了过去。
秦烈将酒杯放下,让她躺在自己怀中,睡得更舒适安稳。
忽然想起,自指婚到如今这些年,竟是两人首次过一个完完整整的除夕夜。
虽然遗憾,可以后他们还有许许多多个除夕,无数个日子可以一起度过。
他低头看着自己膝上那张沉睡的白腻小脸,伸手为她捋了捋贴在脸颊上的碎发。
她似被所扰,眉头蹙起,樱唇张开,竟在梦呓。
他侧耳去听,终于听得清楚,分明是在低唤:“麟儿......”
他呼吸一滞,僵硬地转过头来,几乎是惊惧地看向她,生怕看到一双看似沉静实则冰冷的眼眸。
她依然在沉睡,大约只是做了场梦,亦或是无意识地呢喃。
只是一行泪自她眼角溢出,落在他的手臂上,将他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冰封。
第67章 出征 。
自那夜起, 秦烈提心吊胆了许久,夜里甚至再度有了梦魇。
可她醒来后一切如故,并未有想起什么的迹象, 仿若那夜只是一次偶然的意外。
如是过了数日,秦烈方松了口气。
此时已经过完上元佳节, 官员各归各位,前朝后宫同一时间下发旨意。
皇上命端王掌兵五万, 镇压蜀州反贼。
而皇后则给太子封了两个侧妃,一个是刚刚诞下太子三子的侍妾, 另一位则是国舅家的一位庶女。
皇权,那是连称呼亦要与人不同的存在,一个“朕”字便将帝王与他人分开。
岂能容人觊觎僭越?
帝后皆是如此, 尤其如今的皇后, 更不是心胸开阔之人。
太子妃之前行事,过于急切。
九天玄女普度众生,她去普度众生,还要皇后何用?
纵然她并无僭越之心,皇后却有无养虎之患。
某种意义上来说, 皇后比皇上更在意权柄,——皇上可以在皇位上坐到咽气, 可皇后依附于皇上,一旦皇上殡天, 她便是太后。
——而皇宫的女主人,从来都只是皇后。
如今她还不是太后,太子妃便要越过她去,若有日她成了太后,皇后更不会将她放在眼中!
皇后昔日钻牛角尖, 还有能劝诫之人。
可惜这一次,那个能劝诫皇后之人便是太后,这般尴尬的身份,反而不好多说。
兼且秦烈那日在皇后宫中的质问,太后岂能不留心,查探之下,对太子妃买凶暗杀秦烈之事已了如指掌。虽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岂能不怨?更不会来说和。
太子妃如何也想不到,不过一次施粥,竟让她与皇后——自己的亲姑姑产生这么大的裂痕,甚至于她都不知道如何喊冤辩白,毕竟皇后绝不会承认自己是如此小肚鸡肠之人。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因着要迎娶侧妃,太子解了禁足。
太子妃极为贤惠,一手操办太子迎娶侧妃的诸般事宜,细致周到,井井有条。
二月二十,新人进门那日,宾客散尽,她方才回到房中,屏退下人,原本最亲近的老嬷嬷已经在牢中自尽,身边空无一人。只有她独自坐着,静看月光洒在床上的那束冰凉。
直到传来推门声,她没有回头,怒喝:“大胆奴才!竟敢不听吩咐擅自进来!”
“容儿,是我。”身后传来太子的声音。
太子在对面坐下,与她聊起昔年旧事。
当年冀州意气风发小将军刚订完婚便出征,以为要建立起千秋功业,不想却被朝廷背刺,苦等援军不到,长兄战死,自己也身受重伤瘫软在床,那时请了许多神医,都说他兴许再难站起。就连当时的将军夫人也升起了退婚的打算,毕竟是自己的亲侄女,儿子已经废了,她岂能忍心让自己娘家人一辈子困在一个残废身边?
可甄容还是嫁了进来,不顾父兄的反对,执意嫁给了秦煦。
那时正是秦煦最绝望暴躁之时。
他骂她,赶她,嘲笑她,奚落她,说自己不过看在母亲份上才答应娶她进门,实则根本看不上她。可无论他怎么骂怎么赶怎么尖酸刻薄无理取闹,她只是一声不吭地陪着他,却从不纵容他,逼着他一遍遍地起身,一点点的挪步,花了多少血泪汗水,秦煦方能如今看起来只是病弱一些,其余行动站立皆与常人无异。
如今朝廷诟病太子妃无所出,岂知成亲前几年,太子根本不能人道。
后来终于成事,太子妃不知道自己怀了身孕,一次不小心跌倒,导致小产,那时她已经二十八岁,之后寻遍名医,却再也没有怀过胎。
太子大秦烈五岁,长子却比秦烁还小。
在太子妃三十岁之前,他从没有别的女人。
回忆至此,两厢沉默下来。
半晌后,太子妃劝道:“殿下,时辰不早,您该去陪新妇了。”
太子起身走到门边时停下,并未回头,声音一如既往的温煦,“我知道你向来要强,可这里是京城,不是冀州,父皇母后也已不是当年的将军与夫人,容儿,一动不如一静,万事都需忍耐。”
说完推门而出,离开还不忘为她轻轻关好那扇门。
而端王秦烈也已集结大军,待大河冰封消解后便出发。
秦烈是百胜将军,打下了大宪大半疆土,这些令仪都知道。可在他出征前日,哪怕他再如何承诺,她依然不能心安,只勉力不让他察觉罢了。可她这浅显心思,秦烈岂能察觉不出?平时欢爱后,都是他贴着她搂着他,这一次她虽然依旧疲累,却紧紧抱着他的劲腰,侧脸贴着他的胸膛,虽然一句话不说,也看得出其中的不舍依恋。
秦烈胸中柔情满溢,再度承诺:“放心,蜀州那几个鼠辈,皆我手下败将。打完仗,我立时便回来,绝不会让你等太久。若实在等不及,想我想的厉害,便写信交给秦小山,他会派人将信及时送于我。”
令仪生性羞涩,又总脱不开公主的仪态规矩,闻言低声反驳:“我才不会想你.......”
行军打仗这种大事,来往传的都是战报,她岂能做此小儿女之态?
除了在宫中那晚,她再没有诉说过情意,秦烈虽然知道这是她性子使然,却也遗憾,故意叹气道:“公主不会想我,我却会日夜想着公主,一刻也不会停息。”
令仪不明白,初见时那般冷峻深沉的男人,让人一见便心生恐惧,如今这些蜜语甜言却张口便来。纵然听过许多次,她还是微微红了脸,嘱咐道:“战事凶险,你万不可分神,千万珍重自己,万事小心,我、我会在王府等你回来。”
秦烈知道说出这话已是她的极限,其实一直以来,他需要的也是这一件。
——她在他与她的家中,乖乖等他回来。
端王秦烈用兵如神,未尝败绩。
且这一次的蜀州那几位宋老将军的义子,都是他的手下败将,无论朝廷还是民间,都以为他这次也会速战速决。却不想一直到六月,仍未见胜负,或者说各有输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