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什么?”
“后悔不该那样对宋平寇。”
他怔了下,语气变得极为森寒,“你后悔杀了他?”
令仪缓缓摇头,“之前从未后悔,只是.......”
两个字让他猛然提起心,连呼吸也窒住。
她眼泪簌簌落下,“只是若他还活着,今时今日,断然不会让我们母子陷入如此境地。”
她对宋平寇再多虚情假意,可这一刻对其庇护的渴盼万分真实,绝不作伪。
秦烈如遭重击,脸色煞白,他知道她在逼他,——若他当真杀了这个孩子,她不仅会恨他,更会千万遍地想若宋平寇还活着的情形.......
宋平寇!只着三个字便让他眼前蒙上一层血色,杀意纵横,还有这个孩子,不仅是宋家血脉,更是她不忠的产物,他耻辱的证明!
他岂能容这孽种存活于世?!
更何况,在她心里,便是自己与焕儿加起来,竟也敌不过这个孽种!
他很想问她,同样是她的孩子,焕儿又比这个孽种差到哪里去?
还是说,差的不是焕儿,而是他?
明明自己与她纠缠这么多年,也依旧比不过宋平寇那个死人?!
可是沉默良久后,他愤懑全消,只颓然道:“这世上未必只有宋平寇才能保你们母子周全,你与我回去,至于这个孩子........我会将他送去一户殷食人家,只要你安心陪在我身边,如以前那样,我保他一生富足平安。”
他一字一句说的极为缓慢,可见做出这个决定如何艰难,令仪纵依然有许多不放心,如今也只能见好就收,轻轻点了点头,看了看地上的三娘,又再度巴巴地看向秦烈。
秦烈心里压着怒气,却只能无奈道:“放心,我会将她送至谢府,绝不伤她性命。”
第71章 仇闵 ,
几日后方寻了个时机, 将三娘送回谢府。谢玉即日便着人送来请罪密信,言之虽则三娘是谢家密探,可自从她将孩子抱走, 之后再未回谢家,更未曾与他联系, 之后她与王妃的筹谋安排,他确实并不知情。
秦烈知道谢玉所言不虚, 三娘擅易容,若她刻意蛰伏, 确实难寻。
这次也是秦烈也是守株待兔,不知两人如何约定,哪怕王府侍卫搜查过十六公主, 谢三娘还是得到了消息, 重新联系上了公主。待她露了痕迹,顺藤摸瓜,这才弄清孩子的去处。
此事确实瞒着谢玉,可若说他毫不知情,秦烈却断难相信。
烧了密信, 秦烈来到后院,公主正在床上掌灯看书。
秦烈劝道:“史书艰涩, 你若想看书,不如去找些才子佳人的话本, 故事虽不入流,写的倒是通俗易懂,正好打发时间。”
令仪讥讽道:“难不成在王爷心里,我只配看些不动脑子的闲书打发时间?”
自从上次回来,她对他便十分不客气。
他以宋麟性命威胁, 她岂能毫无怨气?
秦烈不以为意,反倒心里更觉踏实,比她之前一味地粉饰太平更安心。
他无奈道:“又想到哪里去了,我是怕你看得太费神,又伤了心脉。”
令仪微怔,再开口时语气便不自觉软了下来,“我又不是豆腐做的人,哪有这么容易就伤了心神?”
秦烈这才脱了外衫,在她身旁躺下,“可有哪里不明白,我讲与你听。”
令仪将折了角的那几页翻给他看,“这些。”
秦烈拥着她,开始同她讲解。
堂堂端王,做夫子上了瘾,读书做完夫子,床上还要做夫子,且比读书更为严苛。
只他十分大方,不仅不收束脩,还送出去许多,弄得床褥上到处都是,两人不得不半夜换个地方睡。
有了之前冀州的经验,窗边小塌做的大些,刚好够他搂着人睡下。
虽则床褥有些凉,可两人身体依然滚烫,很快便暖了起来。
令仪懒懒趴在他身上,任他为自己拨开贴在颊上的湿发,问起冀州公主府之人的近况。
秦烈一一回答,珍珠认了赵嬷嬷做干娘,一直住在公主府中。
他一直供着她们的月钱,连公主府一年六百两的俸禄也没断过,足够她们富足生活。
倒是李德,虽则年纪比赵嬷嬷还小十岁,或是因着饮酒太多,前几年冬日生了一场大病,再没起来。他那两个干儿子倒是有孝心,为他披麻戴孝,摔碗扛幡。
只是他们不像赵嬷嬷与珍珠家中已经没有亲人。他们之前之所以做太监,是家中男孩多,实在养不活才寻的出路。李德死后,他们各自领了不少银两回家,近况如何秦烈自然不会关心。
说完这些,秦烈问:“可要将她们接过来?也好与你多说说话。”
令仪道:“不必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与她们也只同行那一段路。”
秦烈却道:“世间哪有什么缘法,不过是事在人为,做得到,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做不到,才会推脱一句命中无缘。”顿了顿,揽着她肩膀傲然道:“我与公主自然是天定的缘分,不然也不会被指婚。承泰帝昏庸无道,只这件事做的极好,称得上一桩功德。”
令仪懒得理他,在他手臂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睡好,闭上眼好一会儿,忽然轻声问道:“吉安呢?他现下在何处?”
吉安就在京郊,这样的人,秦烈自然不放心将他放得太远。
他被照顾的很好,脸颊红润,比之前胖了不少,也长高了一截,乍一看,令仪几乎认不出他来。却不仅仅是因为长相,而是见面时,他正在披头散发地追逐小羊。
见到端王过来,丫鬟想拉开他,他却死也不松手,上好料子的衣服弄得又脏又皱。
怕秦烈怪罪,下人们跪下请罪,为首之人解释道:“启禀王爷,少爷身上的衣服都是一日三换,头发早上也是梳的好好的,小人们无不尽心........”
秦烈看向令仪,令仪道:“他心智不全,岂能同常人一样,我们贸然过来,他尚面容洁净,身上也无异味,已是你们照料有功。”
尽管如此说,回去时,她依旧愀然不乐。
秦烈道:“你可是还心疼他?”
令仪摇头,她对吉安早已心灰意冷,何来心疼?况且吉安如今这般,倒也不失为一种解脱。
只是毕竟是曾经几年的执念,怎会全然无动于衷?
秦烈又道:“若你执着于先太子骨血,待他成人,我可以给他配些女子,保障先太子的血脉延续。”
令仪诧异地看向他,他的身份,不杀吉安已经是冒着重大风险。
若是再有其他先太子血脉,又要凭空增加许多隐患。
“别这样看我。”他拉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我只想你舒心。”
令仪不禁动容,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方道:“不必了,我这一生错就错在太过强求。我对太子哥哥已经问心无愧,何必再拉其他女子进入深渊。一生被束缚,一生不得自由。”
秦烈闻言松了口气,“我还怕你太过执着,见到承泰,又要伤了心神。这样想才对,先太子的恩情不值得你用自己一生偿还。你有我.......”顿了顿,不甘不愿又道:“还有焕儿,我们才是你最要紧之人。”
令仪轻轻“嗯”了一声,靠进他怀中,马车粼粼,乘着月色回家。
过了好一会儿,她再度开口:“我.......还想见一个人。”
“谁?”秦烈以为是那个孩子,已经做好了拒绝的准备,不想她却道:“当初护送我去冀州的仇将军,仇闵。”
。
令仪未曾想,再见到仇闵竟是在监牢之中。
她想见他,是因着反复回想来时路,其实自从指婚起,便已注定是条不归路。
长兄之仇,发妻之恨,早就已成事实。
而大翰的衰亡,更非她能掌控。
命运之手翻云覆雨,且她性格使然,仿佛终会走到今日这地步。
可仔细想来,在某些分岔口,其实有过另一种可能。
那便是在她第一次逃离时,若那时她上了船去到涿州,那时的她没有经历母子分离之苦,又直接受到谢玉庇护,那么她不会遇到宋平寇,不会被封为长公主现身人前,也就不会被耿庆逼迫,更不会孤注一掷地为了吉安母子舍弃所有。
是因为仇闵告密,她被秦烈追回,才会怀上孩子。
因着有了焕儿,她才会一步步走到现在。
恨不能恨,怨不能怨,生不得开怀,死亦难心安。
她想见仇闵,只是想问一句,她自认待他不薄,公主府在冀州也算富足无虞。
却为何,从一开始他便倒向秦烈,数次背刺于她?
可看到大牢中痛哭流涕苦苦求饶的仇闵,她已经不需要再问。
她只是想见他,秦烈却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对仇闵心有怨恨,所以明明对方已经官至四品,还是被他找了由头轻易下狱,只为让她出一口陈年恶气。
是权势,让仇闵舍弃自己这个无用的远嫁公主,去做驸马的耳目眼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