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朝中哗然,东宫诸臣犹为震惊,他们心中最为清楚,皇上已死,怎会忽然出现一道诏书,必是瑞王造假!
可那诏书却实实在在是真的,纵然皇上字迹可以模仿,可上面有皇上的印章。
皇上御驾亲征,玉玺留在京城,皇上的印章却是随身携带。
事关储君,无人敢大意,将那印章与以往的再三对比,确实没发觉不同。
——连上面的瑕疵裂痕都一模一样,绝对做不了假。
虽有诏书,此事也不可一蹴而就,太子借此间隙当晚便派兵冲进瑞王府。只可惜,在他们对这对母子放下戒心,兴致勃勃准备新帝登基之时,瑞王府早已人去楼空。
一阵马蹄声,带兵冲进瑞王府的太傅被瑞王反围在其中,昔日走路尚且一瘸一拐的瑞王,坐在高高的马上,嘴边噙着一丝懒散笑意,“太傅带兵闯入当朝王爷府中,如此嚣张,东宫这是要造反不成?”
太傅此时终于明白,什么以身相护,什么不良于行,都是假的。
以这个借口,他娶了阁老的孙女,因此今日那道诏书才会未经东宫,直接在早朝上公之于众。
也是借此,他成了毫无威胁之人,与太子交好,甚至在东宫布下眼线。
而他身后士兵,分明是他征战西北时的部下。
——今上登基以来,唯独两次大战,一次被他收拢人心建立势力,一次被他抓住时机眼看便要大功告成。
到如今,于文于武,他一样不缺。
而此时,那诏书是真是假,早已不再重要。
可纵然朝廷认下诏书,只要太子并无差错,皇上棺椁未到,他也不敢将太子如何。
偏偏此时,自己带兵冲进瑞王府,此举无异于将杀太子的刀亲自递到他的手中。
论心机谋略,太子与他确实云泥之别,输的当真并不冤枉。
可即便如此,太傅仍旧极力要将太子摘出来,“今日来此,乃是我一人所为,与.......”
他话未说完,人已经倒在地上,喉咙被箭矢射穿,开口只余嗬嗬之声。
秦焕一夹马腹,“擅闯王府的贼人已经伏诛,众儿郎随我,去将幕后主使一并擒来!”
众将士齐声应和,震雷般的马蹄声转而向东宫行去。
东宫府兵数百,将太子护卫其中。
太子看着眼前那位数日前还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弟弟,眼底满是痛恨。
纵然有诏书,他现今也依然是太子,已有门人带着信物去寻羽林军,旁人或许会观望,可羽林军副统领是他的舅舅。父皇从不曾想过废黜他,否则必会先撤了舅舅的副统领之职,这一点,太子比谁都清楚。只要撑过这一刻,他必要亲眼看见瑞王身首异处,才能消解心头之恨!
可秦焕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昔日神武门前,秦烈对他二哥不忍动手,可今日的秦焕箭指大哥,心中毫无波动。
太子面色大变,几个侍卫忙护在他身前。
秦焕勾唇一笑。
乱战之下,太子身前的侍卫再多,也不会比他的箭矢更多。
羽林军来的再快,也不会比他的箭快。
等到太子一死,便是父皇死而复生,自己是他唯一血脉,也无人再敢置喙。
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御林军副统领!
秦焕搭弓上箭,接连射死两名侍卫后,太子面前出现一丝空隙。
他嘴角浮现浅笑,极快地搭上一只新箭,手一松,箭矢便流星般朝太子喉咙射去。
眼见太子血溅当场,可比他箭矢更快的,是另一只箭矢。
它长啸着从侧方斜插过来,竟击中他的箭头,箭矢一偏,擦过太子肩膀,落于地上。
秦焕心中猛然一震,朝那箭矢射来方向看去,只见秦烈坐于马上,长弓还未收起。
眉目间如同凝着万古霜雪,正冷冷看向他。
秦焕如被镇住,再不能动。
恰此时,刚刚被吓傻的太子回过神来,一看到秦烈便涕泪横流,跪在地上,“儿臣、儿臣参见父皇!”
声音不大,却像是咒语一般,适才打生打死的两拨人,都停了动作,之后齐齐跪下,“微臣/末将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
令仪被秦风“请”回了皇宫。
她第一次离开这里时,还不满十六岁,是为了嫁给秦烈,到如今她已近不惑。
她看着他从戍边将军到新朝王爷,再到九五之尊,坐拥天下。
他曾经说过,他想做的事情一定做得到,这般狂妄的话原来当真不是虚言。
——这二十余年间,他未尝败绩,永远都是胜利者的姿态。
这一次,她想不出他如何能赢。
她被困在他身边,一开始只是想如十五姐姐那般,力所能及地做些事情。
兴办女学,又为此勾连大臣,一开始都是无心之举。
可如今回头看看,或许在见到仇闵之时,那颗种子便已经在她心里生了根。
只是她不认为自己能赢,是以一直引而不发罢了。
这些年来,各地女学教导学员三万余名。
贫苦的学员走出女学,许多人嫁人生子,不过多赚些银两罢了,纵然有些人成了夫子、医女、掌柜,甚至入朝做官,也依然是被秦烈与朝廷忽略的存在。在他们不曾留意之处,一个个识文断字的她们像蒲公英一般散布民间各处。
还有那些女学中的贵女,她们大都嫁入高门,为人妻为人母,她们的丈夫许多都在朝廷担任要职,有些甚至位高权重。
或许她们不会为她以身家冒险,可只要在关键节点说几句话,松一松手,便已足够。
还有那些贿赂过她的官员,她看似很有分寸,只贪财不弄权,从不干涉国家大事,却实实在在捏住了许多人的把柄,更施恩与一些如黄州夫子那般有真才实干之人。
她用十年时间,密密织就一张网。
直至焕儿受伤,秦烈为了补偿他们母子,为他指婚阁老的孙女。
自此朝中有高官与焕儿利益捆绑,最后一块拼图终于补上。
可这一切筹谋,只要秦烈还活着,他们便绝无胜算。
她一直等待时机,终于等来了秦烈御驾亲征。
当下唯一要做的,便是确保秦烈死在云州。
可惜谢三娘进不得宫来,她得不到毒药。
幸好还有太医院新研制的药,靠得是十五公主留下的残方。
拜秦缨所赐,令仪中过毒,也因此学会了无声无息下毒的方法。
桃花是无毒的,碾碎成汁涂在药瓶里面,一层又一层,药丸放进去久了,也沾染上桃花的馥郁芬芳,闻起来像是她缱绻难言的心意。
秦烈每逢出征便与众将士同吃同宿,大军里的伙夫长媳妇是女学的学生,自有人通过她告诉他的丈夫,皇上喜欢吃蓖麻油炒的菜。
蓖麻油,桃花汁,都是无害之物。
只是与药丸里的一味药相克,一旦人同时服用超过两个月,便药石无救。
到时便会有皇上的诏书传来,要废太子另立储君。
皇上御驾亲征,玉玺留在京城,诏书上落的是帝王的私章。
那私章正是由她亲手攥刻,当年同样的印章刻了三块,连瑕疵也是刻意精心留下,甚至为了有使用痕迹,还会在乾清宫偷偷替换。这样以来,有阁老接应,对比时取出的刚好是这块印章按下的卷宗,自然看不出真假。
这边朝堂发难,宣布诏书。
同时焕儿旧部已暗中集结,只待太子露出破绽,便可一举定乾坤。
今时今日,本是该弹冠相庆大喜之日,唯一没料到的,是秦烈竟假死回京。
回宫的路上,她询问秦风,他回答的态度依旧恭敬。
秦烈没有死在云州,竟是那一箭之功。
她给他的东西,纵使不过一个普通药瓶,他也一直放在身上,那一箭正好射中胸前药瓶,药丸散落一地,才让他断了药,躲过一劫。
她看过史书,那些开国皇帝生死攸关之时总有神助。
或许秦烈便是天命之人,而她,一个亡国公主,似乎天生便少了些运气。
无论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不管心血来潮或是精心筹谋,最后总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对此,她不抱怨,不后悔,亦不畏惧。
落子无悔,愿赌服输,她既然已用尽全力,所有结果全都安然承受。
她与焕儿自会在黄泉重逢,若秦烈还不解恨,也不过再搭上一个林儿。
她欠了这两个孩子的,来生再.......
算了。
这一世为人已经足够,还是不要有来生了。
。
自秦烈出征,她再未踏进乾清宫,时隔许久再度踏入,里面已经起了地龙。
秦烈体热,并不畏寒,每到冬日,只有她在的时候才会烧地龙取暖,他总嫌闷热,不过为了她忍耐罢了。不想如今还未入冬,里面竟已开始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