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如此,殿内还有一股浓郁的香气,连她都觉得过于甜腻,难为他竟然耐得住。
李少宝引她进去后,便退行出来,为二人关上了门。
她收起思绪,站在那里,遥遥看着坐在御案后的秦烈。
他瘦了许多,披着外衫,没有预料中的勃然大怒,而是平静地看着她。
她在原地一直未动,他不得不开口催促,“多日未见,站那么远做什么?过来让我再好好看看,——以后怕是再见不到了。”
令仪抿了抿唇,走过去在御案对面停下,秦烈目光落在她脸上,许久后道:“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心中有许多疑惑,公主能否如实回答一二?”
这些年,那些陪伴、欢喜、无奈甚至怜惜,她演的太过真切,他这般敏锐竟也没有察觉,还以为她终于被自己焐热了心肠,最起码,她也学会了认命,与孩子们在他身边求一个现世安稳。事到如今,他只想听几句真话。
令仪颔首淡道:“这是自然。”
秦烈开口:“公主从何时决定要杀我?冀州还是重逢时?亦或是得知你兄长死于我手之时?”
令仪道:“初时觉得没有胜算,并不敢想。直至狩猎时,得知太皇太后想将焕儿养废,而你冷眼旁观,才在心里下了决心。”
他“呵”了一声,“这般早。”顿了顿,又问:“所以公主杀我,不是恨我,也不是为了报仇,而是为了焕儿。”
“不是为他,是为我自己。”令仪道:“我不想自己命运再被旁人掌控,更不想自己的孩子被算计、防备,一辈子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而这些,唯有焕儿坐上龙椅,才能做到。”
秦烈似乎十分疲累,斜靠在椅子上,“你既然这般想,为何在我身边这么多年,竟从未提过半个字?”
“事以密成,若非有十足把握,我岂敢打草惊蛇?”她道:“皇上对先皇后情深义重,东宫太子地位稳如泰山,我又岂敢自不量力?”
秦烈闻言,沉默片刻,笑了下,“你想的不错,若一早发现你们的野心,朕会将瑞王圈禁,绝不给你们任何可乘之机。”
到了此时此刻,令仪仍想为焕儿求一线生机,垂眸道:“我知道自己死罪难逃,可焕儿他毕竟是皇上的骨肉,不过被我利用,皇上能否网开一面,留他一命?”
秦烈嗤笑:“事到如今,公主何必还来扯谎?当初他故意为救太子受伤,数年伪装不良于行,惹你流了多少眼泪,公主那般疼他,如何舍得他以身涉险?且论起应变决断,心机深沉,公主比不得他万一,何谈利用?”
令仪又问:“皇上能否看在昔日情分上,饶过林儿?”
秦烈再难掩讥讽,“公主煞费苦心,欲取我性命时,可曾想过昔日情分?”
令仪不再多求,自嘲道:“是我痴心妄想了。”
不知不觉间,她竟已习惯与他要求,全然忘了自己犯下的是怎样的罪过。
以往无论她犯下什么错,他总会对她心软一线,奈何这一次,她想要的是他的命,他不将她凌迟刮骨已是格外开恩。
她不怕死,只是.......
“我自小怕黑,怕冷,又怕孤单,待我死后,皇上能否准许十六姐姐为我收尸?将我与焕儿林儿一把火烧成灰,随意洒去哪里,总比在湿冷的地下孤零零的好。”
秦烈似乎有所触动,看着她道:“放心,朕不会将你们分开。”
得了他的承诺,她俯身一礼,“多谢皇上。”
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去,没人进来掌灯,他们在彼此眼中渐渐隐于昏暗。
许多个夜晚,他们曾在这里耳鬓厮磨,喁喁作语。
如今只剩无边的沉默,她并不痛哭求饶,他也不痛心疾首。
——纠缠了这么多年,终于走到穷途末路,许多事已经没必要再计较。
只是在她告退前,他还是开了口:“公主可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她抬眼看他,虽然如今只剩下夜色中昏暗的轮廓,可太过熟悉,她不需回忆,便能清晰地在心中描摹出他的深邃五官。令仪摇了摇头,想到他或许看不到,顿了顿道:“其实我时常会恍惚,总觉得在许多年前,我便已经死了,这些年不过是我的一场梦罢了。”
秦烈轻笑:“怎么?公主做梦,也会梦到我吗?那这些年到底是美梦,还是噩梦一场?”
昏暗中,令仪沉默许久,方缓缓道:“无论美梦噩梦,总有醒来的那日。”
秦烈叹了口气,最后深深看她一眼,“是啊,朕的梦,也该醒了。”
第88章 遗愿 。
令仪还以为自己立时便会被带下去, 赐一杯毒酒或白绫。
不曾想,她被带回重华宫囚禁起来。
不过皇子谋逆,这般大的案子或许要经过审理, 最后才能盖棺定论。
这样也好,倘若一起行刑, 她死前还能再见到焕儿林儿,不必怕黄泉路上孤单。
是以她三餐照食, 日落而息,过得十分平静安然。
直到三日后的夜里, 她正在安睡,忽然听到钟声。
她原以为是太后殡天,毕竟如今也只太后年岁大些, 还在疑惑, 听闻她在行宫过得十分自在,怎会忽然离世。可钟声一直未停,显然已经过了太后殡天所需的二十七声。
她坐在床上,脸上渐渐失了血色,外面动静越来越大, 一阵悲声自乾清宫方向传来,宫女面色惨白进来报信, 身体声音都在发颤。
“启禀皇贵妃娘娘,皇上、皇上驾崩了!”
秦洪带着旨意过来时, 令仪换好了衣服,妆容齐整,坐在桌边已经等候多时。
看到他时,她微微诧异:“我还以为来的人会是秦小山。”笑了下,她继续道:“其实你来了更好, 十五姐姐留下的药,可让人无痛安眠,如今就在谢府,能否劳烦你帮我带来?并不耽误多少功夫。”
秦洪在她对面坐下,“你以为我是来取你性命?”
令仪问:“难道不是?”
秦洪沉声答道:“三哥不惜吃下禁药,拼命赶回来好不容易才将你救下,怎么舍得再杀你?”
令仪怔在那里。
秦洪将手中懿旨扔给她,“太皇太后死前逼着三哥立誓,不许立你为后,不许改立瑞王为太子。更留下一道密旨,若当真太子不堪大用,改立瑞王为储君那日,便要将你即刻处死。这些年,三哥一直在找这道懿旨,可太皇太后何等睿智,怎会被他轻易找到?他假死回京,原本是想看看何人下毒害他,到那时他也未曾怀疑过你,不曾想竟是你与瑞王跳了出来。你们确实筹备周全,太子丝毫不是你们对手。可你们不知道的是,一旦太子身死,未等瑞王登基,便是你的死期!”
他痛惜道:“三哥毒气入体,若好好将养,几年便可无恙。偏偏受了箭伤,因着中了毒,伤口久久不能愈合,又身在云州前线,瘴气缭绕,伤口数次溃烂,已半布胸膛,需得好生静养才能痊愈。可他担心你,顾不得伤势,用了云州苗疆秘药,透支寿命才赶得及回来,救下了太子,也救下了你。”
令仪面色惨白,满眼迷惘:“可他、他明明说过死了要我陪他一起走.......”
秦洪道:“他确实曾经留下过密旨,只是后来改变了主意,——人总是在生死关头时,方能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就像他一直属意秦烁为太子,可最后还是改了主意,废黜太子,另立瑞王一样。”
令仪震惊,“你说什么?”
秦洪冷道:“想必公主还不知道,三哥认下了那份诏书,已正式下旨废黜太子,改立瑞王。”
令仪片刻后才发出声音,“那、那太子.......”
没人比她更了解焕儿,一旦他登基,太子定难活命。
秦烈怎么可能下这样的旨意,将他与慧娘的孩子送上绝路?
秦洪淡道:“太子昨日已经被过继给忠王为嗣。”
令仪怔了怔才想起来,忠王是秦烈早逝大哥的封号,忠王早逝,膝下无子,之前宗室便提过让景王过继一子到忠王名下,好继承香火。只是景王不舍得孩子,数次与秦烈求情,此事便搁置了下来。
令仪万万想不到,秦烈竟会将秦烁过继到忠王一脉。毕竟一旦被过继,纵然秦烁是秦烈骨肉,自此宗室族谱上,以后也只是忠王一脉,除非他造反,否则再与皇位无缘。
秦烈也是用心良苦,一旦秦焕登基,过继是保全秦烁最好的办法。
毕竟秦烁根本没有造反的能力与手腕,否则怎会身为监国太子,还能差点被焕儿射杀?
哪怕这些年经历过许多事,令仪此刻依然难以置信,脑中一片空白。
她脱力一般坐在那里,虚弱地问秦洪,抑或是隔空地询问秦烈,“怎、怎会如此?”
秦洪睁着一双发红的眼,问她:“三哥为何会这样做,公主当真不知晓?”
他想起昨日太庙中的情形。
太子跪在秦烈面前苦苦哀求:“父皇!你明知道那诏书是假的!是瑞王心怀不轨意图谋反!明明儿臣什么也没做错,你为何还要废了儿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