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前几日仇闵便着人来大悲寺订下今日的寮房,不想有一位平虏校尉的家眷临时过来,寺院将那寮房给了人家,再腾不出其他的来。
李德大怒:“好大的胆子,区区四品校尉的家眷,也敢抢公主的寮房,待奴才过去让她们来给公主请罪!”
仇闵拦下他,问令仪道:“公主,是否要末将前去交涉?”
令仪抿了抿唇,轻声道:“算了,咱们本就扮作普通百姓,她们并不知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也玩的乏了,不如早些回公主府休息。”
大悲寺坐落山腰,马车不好上山,停在山下。
哪怕非时节,大悲寺香客也不少,大家顺着人流下山,上山时还有些期待雀跃的心情,下山时唯余心急迫切。
不想下山路上又遇到一行七八人纵马上山,上山路上有几处台阶,他们却策马奔驰速度如风,一看便知颇精马术。
只这行人弛过,路上香客不免被波及,虽不至于被马蹄践踏,也有不少人跌在地上。
令仪被宫人们护着,更有仇闵保护,虽没跌倒,头上帷帽却落于地上,珍珠忙捡起来拍打后给她戴上。
令仪原以为这事就此作罢,不想又往下走了几步,只听后面马蹄声渐近,适才纵马之人将她拦下。
这人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单手持鞭行礼,“这位小姐,适才是我朋友唐突惊扰了佳人,在下秦慎,替他来向你赔礼道歉。”
仇闵回礼道:“不必了,我家夫人并未受惊,此事就此作罢。”
一听是夫人,少年眼中光彩稍暗,再度拱手后转身离去。
待他离开,仇闵环顾一周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些下山离开。”
由仇闵开路,几人簇拥着公主下山,坐上马车回府。
原以为赶的紧些,回到公主府便无事,不想半路被人截了下来。
自古美色如财帛一般动人心,红颜祸水可倾国,下山路上虽很快又带上帷帽,却还是落在了有心人眼里。
高门大户的马车从后山直接进大悲寺。
自前山进寺,虽身边有丫鬟侍卫,充其量不过富商乡绅的夫人,或者是小妾。
不需倾城倾国,佳人便可得。
谁能不动心?
公主虽有八十侍卫团,可陪嫁的侍卫团不少死在来冀州的路上,活着的只余不到二十人,还有人留在公主府,这里只有八人,想着光天化日游人如织不会出什么事。
不想如今夜间赶路,给了贼人可乘之机。
贼人早已摸透他们人员,冀州人本就悍勇,人又多,侍卫们又大都徒有虚名,仇闵独木难支,身上带了伤,眼看那些贼人就要掀开车帘。
忽地一声啸响,贼人喉间多出一只羽箭,接着又有几人倒下。
贼人大喝:“是谁藏头露尾,暗箭伤人!”
有人朗声大笑:“一群蒙着脸的歹人,还好意思骂我们暗箭伤人?!”
随着一阵马蹄声,一行人来到跟前,赫然是之前见过的那行纵马上山之人。
他们年纪相仿,个个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持箭的正是前来道歉赔礼的少年。
见到仇闵,他颇为惊讶:“远远听到打斗声,没想到是你们!”
仇闵在那群贼人被箭惊骇的时候,已退到马车边,拱手道:“多谢少侠相救,我们与他们素不相识,他们见色起意,竟要抢夺我家夫人!”
闻言,秦慎看了一眼马车,脸上露出一分不自在。
那贼人见他们并不认识,威胁道:“既不认识,便不要多管闲事,你可知我受何人指使?莫以为你们会些功夫便不知天高地厚,只怕你们英雄救美之举,或使你们全家遭受灭顶之灾!”
几个少年闻言,非但不怕,反而互相对视后,一脸促狭。
其中一个少年拍了拍秦慎的肩膀,笑道:“冀州地界上,还有人让咱们小六爷全家遭受灭顶之灾,不知道是何方神圣,不如说来给咱们听听?”
几个少年尽皆大笑,那贼人听到小六爷,立时跪了下来,以头抢地:“小、六爷!六爷!小的错了!还请您高抬贵手,饶小的一命!”
外面乱乱糟糟,一会儿呼喝打斗声,这会儿又安静许多。
令仪担心地掀起帘子往外看,一眼就看到那边月光下马上的少年,那人也正好看着这边,一对上她的视线,立时便有几分无措。
秦慎脑子嗡嗡的响,后来同伴怎么处理的贼人他压根听不到,只记得最后那位夫人自马车中下来,对他福身行礼:“多谢搭救。”
下马车前,她又戴上了帷帽,他没再看见那双寒星一般的眼睛,可她不像下山时穿着斗篷,虽春衫并不轻薄,亦可见身姿窈窕玲珑,秦慎不由又红了脸。
令仪答谢过之后便上了马车,仇闵与秦慎等人拜别,再度往公主府行去。
待到了公主府,天已泼墨般黑,一行人尽皆疲乏,马车停在后院门口,令仪由宫人搀扶下来,便要往后院走,只听仇闵道:“公主且慢,末将有事禀报!”
仇闵此人除非必要从不开口,令仪打起精神郑重了神色:“将军请到厅中细说。”
第16章 和好 。
两人坐定,珍珠奉上热茶,仇闵道:“今日救我们那少年,乃驸马三叔父独子秦慎,其年纪尚幼父亲便死于战场上,是以秦家对其颇为骄纵,冀州人称小六爷。话又说回来,便不是他,便是秦家其他人,哪怕亲属家眷,在冀州只要亮出名号来,便无人敢欺。今日咱们若是以原本身份去大悲寺,莫说寮房被抢,只说咱们要去,自有人清场以待,何必受这等委屈?”
原本身份?是公主还是将军夫人?
令仪放下茶碗,“仇将军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仇闵起身跪下,“末将斗胆,请公主与驸马重归于好!”
令仪闭了闭眼,又开口:“我终日在府中不问世事,想必将军在外面受了不少委屈。”
仇闵头垂的更低:“启禀公主,末将在外虽受了些打磨,可今日所言字字句句皆是为公主着想,绝对没有半点私心!”
“驸马当日发怒,事有起因。秦慎之父,还有驸马的大哥,当年一同死在战场上,盖因当时京中官员奉命修建通天塔,赶工期私自将援军所在部曲抽调去修塔,援军许久不至,才导致冀州军大败。不仅驸马的三叔和大哥战死疆场,如今的世子爷也是身受重伤,终生不能痊愈。是以,公主提起那些造反的徭役,触到将军逆鳞,他才那般暴怒。”
“还有将军那位发妻,程家慧娘。程家祖上出过前朝的内阁大臣,在冀州算得名门大户,家中教养甚严。程慧乃是长女,在闺中便素有贤名,十九岁嫁与当时十六岁的驸马,之后生下一子一女,听闻其温柔贤惠持家有方,秦家上到长辈下到仆从无不交口称赞。”
“几年前,她陪驸马唯一的胞妹,即将出嫁的秦缨,上山祈福时遇到山匪,为了保护秦缨,她孤身引开山匪,更是为保清白,跳下山崖香消玉殒。”
“少年夫妻,又是这般死法,驸马及秦家难免对其感激愧疚。这恰恰说明驸马乃重情重义之人,公主切勿过分挂怀。”
令仪赞道:“倒是一位刚烈忠贞的女子。”
她又笑道:“既如此,本宫更不该玷辱驸马与她之间结发情谊。”
仇闵不曾想她这般反应,怔了一下方道:“驸马那般英雄人物,又怎会一生只一个妻子?公主如此美貌,又秉性柔顺,男人无不动心,待日后生下一儿半女,以后何愁不得王府认可?”
令仪向来对仇闵敬重,此时却难掩失望:“将军若只想说这些,便退下吧,本宫乏了,要去歇息。”
说罢起身便欲离开。
“公主!”仇闵急道:“您可知道,十一公主已经殁了!”
“十一姐姐?怎么会?!”令仪大惊,“可是突发急病?!”
仇闵道:“反贼作乱,攻下十一公主所在郡城,第一时间冲进公主府中,驸马竟带着小妾投奔了隔壁湘王,只留下十一公主与其子女死在府中。听闻......十一公主死时衣衫不整,是反贼欲行不轨,她只能咬舌自尽而亡。”
令仪跌坐在椅子上,她与十一公主并不相熟,此时听闻她这般死法,却也胸中憋闷难言。
仇闵缓下语气:“还望公主细想,今日之事,若是未遇秦慎一行人,或是秦慎一行人也心怀叵测,咱们该当如何?便是冀州不乱,公主如此美貌亦是怀璧其罪,难不成公主要一辈子守在公主府中不出半步?若您在京城,末将死也不会说这些。可您既然嫁予冀州,若无依仗,日后只会步履维艰!还请公主为以后打算,趁着还能挽回,与驸马重归于好!”
仇闵自觉那日当说的不当说的都已说尽,可公主之后却依旧无甚举动,他除了叹息亦是无奈。
直到三月某日,李德被人打的鼻青脸肿给抬了回来。
李德此人没别的嗜好,除了杯中之物。冀州天寒,严冬时分百姓习惯喝酒取暖,家家皆会酿酒,冬日喝不完的会拿出来卖。这些烈酒,正和李德胃口,若是不当值,他便常去城中走街串巷闻着酒香去小馆子里买来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