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烈握着她的手,似笑非笑,“说什么胡话?你至少要等到焕儿长大,再把我熬死,到时候光明正大住进焕儿府中,含饴弄孙,尽享天伦。”
他看似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在乎,令仪却知道他心眼小如针尖,不然哪会夜里缠绵时翻来覆去地问她“他是谁”。
她回答的稍有迟缓,他就冷下脸死命折腾。
她不能不回答,又不想太违心,便道:“祸害遗千年,将军自然比我活得长久。”
虽然依旧柔顺,时不时还有小刺出来扎人,秦烈觉得新鲜,却也不惯着她,手上用力,她手上有几道伤口,吃痛低呼,秦烈骂她:“焕儿那般小,你便是做好了花灯,他也提不得,更记不住。你自以为慈母心肠,实则尽做些无用功。”
令仪哪会不知这些?只是他们离开在即,她除了元宵花灯,亦不能给孩子做些什么了。
竹篾锋利,她做了几日一手的伤,灯笼尚未成型,秦烈实在看不下去,帮着她一起做。
他舞刀弄剑一把好手,做这些却着实不在行,最后做出的兔子花灯臃肿如猪。
虽则如此,焕儿却很好哄,见花灯明亮,咿咿呀呀地围着转,欢喜不尽。
过完上元节,秦烈带着孩子们返回冀州。
临走前,秦小山对令仪道:“公主若愿意,可一直住在府中。”
令仪拒绝,让秦小山派人将她送回淇县,马车远远停下,她一路走回去。
在院外见到去给王虎送饭的周嫂,周嫂十分高兴,又责怪她:“便是有亲戚来了黄州落户,你要投奔他们,也不该一声不吭便走,连个招呼也不打!”
令仪微微一怔,随即笑道:“不过过去住一段,还是要回家的。”
周嫂道:“那就好,我真怕你走了不回来!”
令仪回家后一如既往地过日子,这边秦烈回到冀州,呆了两日察觉出些异样来。
——秦洪竟一直未来烦他。
若换做平常,他夜里回来,第二日一早秦洪准会舔着脸来蹭饭吃。
秦小山回禀:“四爷陪一位大夫去附近郡县行医去了,——就是之前衡州那位。”
有人在衡州解了井水之毒,秦烈自然知道,秦洪对此人推崇备至,只是这人请他喝了顿辞岁酒后便不告而别,秦洪三不五时便提一提,觉得这人太不够意思,自己当他是兄弟,他走时却一声招呼不打便走,实在有些没良心。
秦烈天性多疑,“此人.......来了冀州?”
秦小山早打听清楚,“此人名叫张大生,张自衡州一路行医到冀州,每个地方只停十来日,只为百姓看病,不结交任何官员乡绅,虽医术高超,人却木讷寡言,为此得罪了不少人。除了来历成谜,倒不像别有居心。”
秦烈颔首,将心中顾虑放下。
想来每逢乱世,能人辈出,自己不必太多疑。
。
秦洪正一手提着张大生的行李,一手拎着张大生药箱,屁颠屁颠在山间走。
张大生道:“秦兄,这药箱不重,我自己背着即可。”
秦洪拧眉:“就你这二两骨头,走路都喘,别那么多废话。要说你也是个大夫,看好了那么多病人,怎么自个儿身板这么差劲?”
张大生不答,只道:“多谢秦兄了。”
走了一段路,来到一处茅草屋,这就是他这几日行医的地方。
已有不少百姓在这里候着,有些甚至天没亮便过来占位,见到张大生过来,一个个喊着“神医”,十分恭敬。
若是场面上的人,这会儿拱拱手打个招呼也好,张大生却视而不见,木着脸走过去,坐于屋中,敲了一下小锣,示意患者进去看诊。
秦洪叼着一根枯草,蹲在一边看,看了一会儿有些困,索性靠在墙边打盹。
直到被一片喧闹声吵醒,只见几个身着短打的家仆将张大生堵在中间,另外留着胡子一人,得意地对张大生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秦洪打了个呵欠,这事他熟,一定又是哪个大户人家,让张大生去家里看病,被拒绝后恼羞成怒干脆直接掳人。
这些天下来,这样的戏码他都看腻了。就当初在冀州,也是有人这般掳人,周围等着看病的百姓与那家侍从闹将起来,他刚好打马路过停下看热闹,这才抓到落跑兄弟张大生。
秦洪拉过旁边一名百姓询问,得知来掳人的是县太爷小舅子家的管家。
秦洪乐了,见过不少“大户”,这是最小的一个。
搞得他都不好意思仗势欺人,直接把几个人给打趴,个个鼻青脸肿屁滚尿流地回去。
张大生不受影响,继续坐下行医,一直到天色暗下,再看不清东西。
还有几十个百姓等着,张大生敲了三下锣,示意今日结束。
这些百姓虽不愿,却知道这位大夫的性子,话不多,却言出必随,三声锣今日止,便不会再看。
有百姓问:“神医明日可还来?”
张大生道:“我来时便说过,只在此地五日,如今已到时间,明日便会返回冀州。”
百姓失望:“我们特意赶来,就不能多留一日?”
张大生道:“你可去冀州寻我,我会在那里行医十五日,之后再去别的郡县。”
得了他这话,那些百姓放下心,“知道神医在哪里就好,我们会去冀州找您!”
张大生丝毫不觉感动,反而硬邦邦道:“若是小病不去的好,徒然浪费我的时间。”
秦洪听得咋舌,他自己已经不算会说话的人,这张大生比自己竟然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百姓却不以为忤,纷纷告别。
秦洪过去提起药箱,比之来时轻了许多,再晃一晃布链,只有百枚铜钱晃荡,可见又亏了不少。再看张大生,之前在衡州时,虽两三套衣服来回穿,还能称得上整洁,这会儿衣服上已经多了好几个补丁。
他不由问:“你和银子有仇?”
张大生道:“自然没有。”
秦洪问:“你看看你这衣服鞋子,却死守着不肯给达官贵人看病,这是单纯仇富?亦或是单纯有一副救济穷人的侠义心肠?”
张大生微微吃惊,“我何时不肯为达官贵人看病?”
秦洪无语,“你若肯,哪会一次次惹上麻烦?”
张大生想起适才那几个人,解释道:“若他们排队过来,我不会置之不理,只是他们要我去府上,又要住在那里,待到病人病愈方能出来,便是病好了只怕还要留我在家中以便随时请脉看诊。有这等功夫,我不知看了多少病人,一人比百人,实在划不来。”
秦洪没想到是这个答案,第一次见有人这般将贵人的命与普通百姓的命放一起,对比数量。
新奇之余,又觉得心中满涨,说不出的滋味,胸中有什么东西激荡,偏偏他不会说话,形容不出,再看张大生,只觉他虽容貌普通甚至丑陋,却身上如有光芒四散。
他正感动着,就听张大生道:“不过有的贵人请我,我是一定去的。”
秦洪好奇:“什么贵人?”
“永嘉公主。”
“为何?”
张大生老实又坦诚:“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是男人自然也不例外。”
秦洪叹了一声,心情复杂难言。
这次回冀州,王府私下里传公主为三哥生了一个孩子,就养在老夫人处。
他初时不信,直到在老夫人那见到了孩子。
老夫人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养孩子,这孩子又叫秦焕,必定是秦家人的私生子。
二哥身子不好,这几年只有一个侍妾生下一子,宝贝的不行,若是他的孩子,哪会不认下?
三哥向来敢作敢当,何至于至今不发一词?
秦慎那小子.......娶妻都不肯,连个通房都没有,哪能弄出孩子来?
至于那些庶出的,便是生下孩子也送不到老夫人处。
这么一圈算下来,人人都没嫌疑?难不成是他自己的?!
秦洪差点没把自己绕晕,思来想去,也只可能是公主与三哥所生,不愿惹大嫂伤心,这才一直没有挑明。
在秦洪心中,秦烈不仅战无不胜,还精于筹谋,简直无所不能,可这件事做的实在荒唐,简直像是得了失心疯。
再看张大生,此时也像是得了失心疯。
他再叹一口气,规劝:“以后这话不可再提。”
张大生问:“为何?”
秦洪思索片刻,方认真道:“这个永嘉公主啊,有些邪门,自然离得越远越好。”
第37章 画像 。
这么一路说着话, 回到镇上他们落脚的客栈。
秦洪道:“天这般黑了,你娘定然已经睡下,你不如在我房里对付一晚, 免得吵醒了她。”
张大生木着脸一本正经道:“不挨着我娘,我睡不着。”
虽不是第一次听, 仍觉得诡异,秦洪面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好吧。”